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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存之道,原來可以自一些人物與感情上的滅亡而領悟出來。

  第七章

  我帶著耀暉回到金家去,一屋子都烏雲蓋頂、愁眉苦臉,像知道了可能發生的大事似。

  二姨奶奶與三姨奶奶差不多一聽我回來就疾走到大堂上接我。

  她們都齊聲喊了一聲:「大嫂!」

  然後各自攙扶著我,問:

  「信暉的意外,你知道了?醫院已經搖了電話給我們。」

  三姨奶奶這麼說,「我可還沒有聯絡上旭暉,這孩子不知往哪兒跑了,真教人擔心。」

  「不用擔心嘛,發生意外的車子,香港警方說只坐了一男一女兩個人。」二姨奶奶這樣說。

  三姨奶奶趕緊白了她一眼,這個表情更似利刃,直扎我的胸膛,血如泉湧。

  一男一女兩個人坐在車子上,生了交通意外。

  事情就這麼簡單嗎?

  還有更複雜難纏之事在背後,將會對我構成沉重的打擊,也將引起所有其他人的訕笑嗎?

  三姨奶奶如今白了她的拍檔姊妹一眼,是為了不好意思在我有危難之際,仍把關心的重點放在旭暉身上,抑或已洞悉內裡的乾坤?

  完全不得而知。

  「大嫂,見你回來,我們安心多了,現在我們應該怎麼做呢?」

  我說:

  「我現在回來拎幾件衣服,就到香港去。」

  「好,快去,快去,總得有個親人在信暉身邊才好。」二姨奶奶說。

  「那麼,派個什麼人陪著你一道走?」三姨奶奶想一想,就說,「我看請店上的老劉陪你走一趟,他對香港比較熟悉。」

  我答:

  「不用了,老劉店上的事,也是蠻多的,我就囑我妹子惜如一起跟我上道吧!」

  有一種第六感覺,我要面對的困擾,不會是老劉所能幫得了的忙。反而是日漸成長的惜如,說到底是骨肉,且是女性,比較容易溝通扶持。

  萬一真的證明一個妹妹已然背叛我、出賣我、陷害我,總還有另一個妹妹在身邊扶助自己。

  那時我的想法是很合情合理、順理成章的,不能說我仍然天真,只不過還看不透原來人生甚難逆料,世情多變而已。

  年輕時也不相信命運這回事,誰會想到命中注定我跟我的兩個妹子怕是前生有九重恨怨,都待今生討償。

  買到了翌日往香港的火車票後,我差人到娘家去把惜如接過金家來,準備一起啟程。

  既然還未到流淚的時候,就把要做的事一件一件地辦妥才上道吧!

  我首先通知九叔,我要見他。

  九叔一見我,就拚命地眨眼睛,分明是把一泡淚水壓下去似,我說:

  「九老爺,你別擔心,信暉會平安回來。」

  「大嫂,平安就好,是否回來,可不必介懷。」

  我聽了,微微一怔。

  「大嫂,別見怪,這是我心裡頭的話,外頭世界可能更合年輕人闖。況且,大嫂啊,你年紀輕輕,何必夫妻分離,在這大宅內扶老攜幼地過日子,誰又會欣賞你,感激你了?」

  「九老爺,謝謝你對我的提點與照顧。」

  九叔點點他那只花白白的頭顱,輕歎,似還有很多話。

  我忽然的那麼捨不得九叔,心內有說不出的感激,自嫁進金家來,沒有聽過一句半句為我設想、對我關懷的說話。

  這大家庭內的人,最好的操守也不過是各自為政而已,絕對不會有關顧別人的言行舉止與心意。

  九叔是個非常的例外。

  我走進臥室,從首飾箱的底層摸了一個錦袋,裡面都是我前些時找換回來的小小的一錠一錠金元寶。我拿了一個,捏在手內,再把首飾箱鎖上,才重回小小偏廳去,把那小元寶放到九叔的雙手上,再幫他合攏起來。

  我說:

  「九老爺,你保重,好好地替我們管這頭家。」

  「盡力而為吧!但,大嫂,這,你留著用。」

  「是信暉與耀暉送你的紀念,急時才用吧,但望永遠做個紀念品。」我說,仍不肯再把小金元寶接回去。

  跟九叔道別之後,忽爾心血來潮,跑到女兒的房間去,詠琴一見我,就張開雙手,「媽媽、媽媽」地亂叫著。

  這女兒,從來都是我裙腳下的一個孩子,有事沒事只管要我維護,自己沒有好好地獨立過。

  是天生的性子,也是命運。

  我緊緊地抱住詠琴,說:

  「好女兒,我決定把你帶在身邊,帶你去看爸爸去。」

  九叔給了我很大的啟示與靈感,或者這次出去,我就不要再回廣州來了,非得把詠琴帶在身邊不可。

  如果信暉安然無恙,他要回鄉,我才隨他回來好了。一個小家庭不要再被什麼環境拆散,根本沒有這個必要。

  於是立即囑咐牛嫂,把詠琴的一些衣服用品都收拾一下、,才打點好了,就見詠琴的房門口,站了另外一個小人兒,默默地望住我。

  我喊:

  「耀暉,你過來。」

  就為了心煩意亂,竟然整天都忘了小叔子這個人。

  耀暉慢慢地走到我跟前來,微垂著頭,沒有造聲。

  我安慰他:

  「耀暉,別難過,我們要有信心,你大哥會度過危險時期,康復後就回廣州來與一家暢敘。」

  耀暉的聲音很小,說:

  「你把詠琴也帶在身邊。」

  「她太小,我不放心。」

  然後,耀暉抬起頭來,幾顆晶瑩的淚珠就掉下來,他問:

  「你就放心我嗎?」

  耀暉看我的眼神很特別,很難形容,很怪怪的,是一種依傍、眷戀、愛敬,也是一種羞怯、慚愧、無奈。

  怎麼年紀如此小的一個人兒,會有這麼複雜的表情?

  太不可思議、太耐人尋味。

  當然,以後的很多年,謎團打開了,一切都真相大白。

  只是,當時耀暉的表現稍稍令我迷惆而擔掛。

  我拖起了小叔子的手,放在兩掌之間輕輕摩挲,並柔聲地安慰他說:

  「你比詠琴大得多了。」

  「可是,我比詠琴更需要你。」

  「傻孩子!」我輕歎。

  「大嫂,我說的是心裡活,你想想,就明白。詠琴只不過是吃飽了便睡;睡醒了便吃的娃仔。在這大宅內不會有人對她肆意欺侮,她都根本聽不懂人們的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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