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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頁

 

  健如扭一扭身,道:

  「為什麼要我走?」

  「二姑娘!」銀姐嘻嘻地笑出聲來,「你怎麼能不走了,今兒個晚上是你大姐與姐夫的洞房花燭夜呢!」

  然後銀姐又多加一句:

  「二姑娘,你年紀小小怕不知道洞房花燭夜是怎麼一回事吧……」

  銀姐還沒有講下去,健如就截了她的活,說:

  「怎麼不知道?」

  此言一出,才覺得自己魯莽孟浪了,健如於是剎地漲紅了臉,抿著嘴不再說下去。

  那神情其實是嬌戇可愛的,窘態羞態也平添了別人的遐思。

  我當時也不禁心上動了一動。

  日後的諸事發生了,唉,也真是命定的,注定了健如命犯桃花,好看的女人永遠是個劫。

  銀姐還是那副一成不變的笑臉,道:

  「二姑娘既然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就應該給你大姐道個晚安,回房休息了。」

  健如忽然刁蠻忸怩起來,說:

  「那你為什麼還不打算走?」

  「我當然是要走的,等下大少爺進新房來,我給他道了喜,就會告退了。」

  「好,我跟你一起走。」

  那就是說,健如還要湊一陣子高興。

  這孩子,無疑是野性的。

  就在我們說著這幾句閒話的時候,睡房門給推開去,各人都本能地回頭一望,只見房門處站立了玉樹臨風的一位俏郎君,我忽爾通體血液滾流,叫我難受得低下頭去。我在垂首前的一刻,眼角兒瞟過房內的其他人,包括健如在內,或應該說尤以健如為甚,都瞪著眼以羨慕的目光凝望著這個新郎官。

  隨即房內就揚起了一片喜悅之聲,由銀姐帶的頭,向金信暉道:

  「恭喜少爺,恭喜少爺。」

  金信暉的步履是輕快而又活躍的,他快步走過來,竟先跟銀姐招呼:

  「辛苦你了。」

  「大少爺太客氣,來來來!」銀姐忙於招呼打點,把我也一併拉起身來,拖著讓我從妝台走到睡房前的那張小圓桌邊,說,「良宵苦短呢,大少爺跟大少奶要休息了,且讓我們再恭祝你們白頭偕老。白髮齊眉。」

  兩個跟在銀姐身邊的女傭又都齊聲說了吉利的好話。

  信暉立即從腰間掏出利是來,分給各人。

  這還未到尾聲,銀姐拿起了那個放在圓桌子上的乾果盒,恭恭敬敬地對我和信暉說:

  「請大少爺、大少奶吃一片糖蓮藕,以後呢,就……」

  「藕斷也會絲連了。」

  插嘴說這話的竟是健如,不只嚇我一跳,各人也微微一愕,連一向寬容的銀姐到這一下子亦不免呆了呆。

  健如在各人驚疑不定的眼光下,也怔住了。

  她不知是不是也自悔失言。

  怎麼能胡亂說「藕斷絲連」這個比喻呢,真是有點氣人的。

  我倒不是迷信,但在大喜日子,竟來這麼一句話,就未免破壞氣氛。

  當時我想這小妹子是無心之失,童言無忌,不必掛齒。

  於是,我帶頭把悶局打開,道:

  「娘說的,蓮藕蓮藕,年年佳偶才是。」

  銀姐立即附和道:

  「大姑娘講得頂對,二姑娘是小孩子,姑爺你有怪莫怪,孩子們都不識世界。」

  金信暉沒有說什麼,他只是笑著把一塊糖蓮藕放進嘴裡去咬了一口,名實相符的藕斷絲連。

  他這才稍稍盯著健如,眼神有種似怒非怒、似怨非怨,很奇怪、很難形容的光彩。

  健如沒有迴避她姊夫的目光,更微微歪著頭,回望他,準備接受他的責難或是什麼似的,神情倔強而美麗。

  銀姐當然不會欣賞健如可愛的一面,被這孩子一攪,打斷了她的工作,也真有點洩氣。

  無論如何,銀姐挺一挺胸膛,再度集中精神,提高嗓門,向我和信暉說:

  「請大少爺與我們姑娘再多拿一顆蓮子,蓮子蓮子,年生貴子。」

  銀姐是急急地說完這後面的一句話的,大抵是怕健如那調皮鬼又胡亂加上一句吧!

  最後銀姐慇勤地給我們倒了一小杯的米酒,就道晚安說:

  「大少爺跟姑娘早點休息吧,且睡得安穩一點。我會翌日一早來敲你的門,陪姑娘給老爺奶奶敬茶。」

  說罷就引退了,兩個女傭都輕鬆地跟在她身後,健如是最後一個走的,她竟一步一回頭,看著我和信暉的表情,似有一臉的不捨。

  我跟妹妹揮揮手,輕聲地說:

  「明天見!」

  健如才很決絕地,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去。

  「你很疼愛你的妹妹嗎?」金信暉在洞房之夜給我說的第一句話,也是關於健如的。

  我們三個人一定是前生有過重重的孽債,不得不留待今世償還。

  我答丈夫說:

  「是的,健如之外,還有惜如、康如,我都愛。」

  「以後,你還要多愛很多人!」

  我剎那間紅了臉,訥訥地問:

  「你指的是金家人?」

  「是的,尤其是我。」

  金信暉拿起了我的手,輕輕地把我擁在懷中。

  我的心,差一點點就從口裡吐出來了。

  他伸手托起了我的下巴,問:

  「你今天累了嗎?」

  「嗯!」我不曉得怎樣答,只迷糊地應著。

  信暉輕輕地撥著我的頭髮,他有意與無意之間拔掉了我發上的珠髻,一把長髮就整幅地瀉下來。

  這個動作很簡單,卻很嫵媚,使我全身都像過了一道電流,舒服到骨子裡去。

  「你有這麼漂亮的一頭黑髮?」信暉問。

  「嗯,我們三姊妹的頭髮都是如此濃濃密密的,還要數健如的最是柔美。」

  我以為有一句可以回答的活,會顯得我不那麼笨,其實我這麼說了,才真正顯得我的愚拙。

  不應該在丈夫,甚而在任何男人跟前真誠地讚美別個女人,因為他們會因此而感動,認了真了,就有感情上的催化作用。

  這也是一種變相的引狼入室。

  年幼無知,自然什麼錯誤也逐一犯齊。

  我並無誇大,當年金信暉聽見我這樣讚美健如,很留神傾聽,微微點頭,並說:

  「心如,你是個大方的女人。」

  我並不能太捉摸得到丈夫回應我這句話的深意,或者他的意思是指我肯真心誠意地承認兼讚揚別人的長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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