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軟弱無力地摸索著放置在堂屋內的那張大沙發,整個人陷了進去。
想念奧本尼道小睡房內窄窄而溫暖的小床,我們瑟縮著團在被窩內,擁著天下最醉人的溫馨、最感動的柔情……
若儒和我,是否就要攜手回到那段日子去了?
有輕輕地推門聲。
我嚇了一跳,把身體更縮作一團。
是東面的那扇門。
門輕輕地開了,又關上。
有走動的腳步聲。
我坐的沙發向著南邊。
他們正向南方移動。
「別送我了!」
「不!我要送!我要送!我捨不得!」
「喬楓會醒過來的!」
「讓她知道好了,讓喬楓知道,讓喬夕知道,讓整個喬園都知道!」
「你不怕?」
「我?我怕了還會有今日?」
男的輕聲地笑。
我渾身僵冷,嚇得什麼似的。
我當然認得他們的聲音。
「礎礎,你好誘人!」
「只此而已?」
「你還要怎樣?」
「還要你真心愛我!」
「這於你比刺激喬夕和喬楓,甚至喬正天更有用?」
「物以罕為貴,我從未試過有愛情,喬夕原未並不愛我!」
「那是我們這種階層人物的奢侈品!」
「我們花得起!」
「你已撈夠了錢?」
「我已受夠了氣。喬夕一星期有五晚宿在外頭,早晨如若在丁家早起,就回來跟大夥兒吃早餐,所以你們不曉得!」
「我們曉得,別小瞧喬家人,只是誰都不以為然!」
「看,這就是我要受的一種氣!」
「礎礎,任何人都要付出代價!」
「我沒有不承認。」
「那麼,你是貪婪!」
「不,我只是斤斤計較。喬家待我寬厚一點,把我當一個人看待,不要像飼養一頭狗似的,我不至於此!」
「啊!不打自招,你只把我看成報復的道具?」
他們沉默著。
我維持著同一個姿勢太久,血脈完全凝固。
又因不敢肆意地呼吸,身體竟有點像缺氧的暈眩。
「浚生,你不能由憐生愛,只愛我一點點嗎?」
「我愛你的,放心!」
「你不愛喬楓?」
「你覺得她有沒有值得我愛的地方?」
「她是只母狗!」
「她仍是我妻!」
「不,我抗議!」
「你不宜這樣提高聲浪!隔牆有耳!」
「你我不是已作了最壞的打算嗎,在最惡劣的情況下,我們都不能算失敗者,有人比我們更面目無光!」
聲音自牙縫中透出來,我從來不知道董礎礎對喬家竟然這般切齒痛恨。
千萬別把人的自尊肆意摧殘,一下子反撲了,會出盡所能,孤注一擲,寧可一拍兩散。
喬園正屋,如此陰風陣陣。
「我們幾時能再相見?明晚?」
「通電話!」
「你是否要等喬楓對你使了脾氣,你忍無可忍才拿我作避風港?」
「要如此的話,你無片刻安寧!」
「喬楓原來比我耳聞目見的更不堪?」
「回去吧!」
「浚生,帶我遠走高飛!」
「夜深了,我們再談!」
南門開啟了,再關上。
我差不多一直坐至夭色微晴,才掙扎著移動身子,回到西廂去。
第八章
我病了。
發著高燒。
醫生給我打了針,讓我服了藥,強逼我留在床上好好睡一覺。
家姑一直坐在床沿,看護我。
喬家各人都輪流著來西廂探望。
我因此寧可閉上眼睛,竭力睡去。
我不要見喬家的人。
昏昏沉沉,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睡夢中,我回到英倫奧本尼路上去,踩著輕快的腳步,找到了那古老的房舍,叩著門。心中亂嚷:
「是我,是我,開門,開門,我是長基,長基回來了!」
有人走下樓梯的聲音,那一定是若儒,他來開門給我。
門一開,眼前又是整座的喬園。
那個開門給我的男人,面目模糊,不知是誰。他伸手把我拖進喬園去。我不肯,我掙扎,我叫喊,嚇得狂叫……
「長基,長基,你鎮靜一點,噩夢而已!」
我醒過來,仍嚷:
「不,不,喬暉,我求你,我不要再走進喬園了。」
喬暉抱住我:
「快別這樣,你剛才做著噩夢,這兒是喬園,我們都很好,長基,看看,除了我已回到你身邊來,還有客人來探你了!」
我定一定神,一房子喬家的人,喬正天、殷以寧、喬夕、礎礎、喬楓、浚生、喬雪,還有喬暉。明顯地,他自新加坡回來,我已病了一個週末!
還有,還有文若儒……
他手中持花,一大束百合與星花。
「你好!我聽喬雪說,你這幾天病了!特來看你!」
喬雪接過了那大束花,交給女傭插去。
我整個人虛弱得不像話,連一句半句話都梗在喉嚨,無力說出來。
實在,我還能說什麼呢?
我看看喬暉。
我又望望若儒。
還有若無其事地站在喬夕和喬楓兄妹身邊的礎礎與浚生。
這喬園之內的喬家人……唉!
我終於疲累地閉上眼。
心裡吶喊,讓我安息吧!你們都快快離去!
醫生每天來看我兩次。
他把喬暉叫了出去,不知說了些什麼話。
喬暉回到房裡,憂心忡忡地坐在床沿,看牢我。
我毫不擔心,如果此刻宣佈,我原來身患絕症,真是一大解決。
人世間太恐怖、太殘酷、太心力交瘁。
我問喬暉:
「告訴我!」
「什麼?」
「醫生對你說了什麼話?」
「他……」
「我並不怕,暉,你告訴我!」
「醫生說你受了驚,生活壓力很大,以致體力衰退,精神渙散,我很不明白,長基,在喬園……」
我別過臉去,表示不要他說下去。
醫生能診斷出症候,卻無治癒的靈丹妙藥,枉然!
心病還須心藥醫!
「長基,我好擔心!」喬暉說,抱著我的肩,把他的臉貼著我的背,動靜似個小孩,一個在索取庇蔭的小孩。喬暉永遠是這種角色。
「不用擔心,我會好起來的!」
真好笑,現今,還要我來安慰他。
我輕輕地歎息。
「長基,你會有什麼擔憂?什麼壓力呢?如果是工作太疲累,我去跟爸爸說一聲,我陪你到外頭,譬如說,到歐洲去走一趟,你很久沒有回倫敦去了,是嗎?我陪你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