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知道喬氏的活動現金有多少。
眼光望著天花板,手是冰冷。
喬正天是有擔待的,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期望他一柱擎天,撐得住!
喬暉,也應學習如何應變,如何安度危機了。
曾幾何時,顧長基也是孤軍作戰,用盡全身法寶,力挽狂瀾,甚而把婚姻都賠上了,才會有今日。
我心驀地釋然。
若儒假期完了,要回診所去。
我閒著無事,打理家頭細務。
才過了幾天,就有一點點的發悶。
若儒笑我:
「當慣了女強人,不喜歡無所事事,你為什麼不到外頭走走?」
回英國的這幾個星期,只在黃昏,若儒攜了我在區內散步,也到那芬士巴利小公園中去,靜靜地坐看看松鼠。除此之外,都不願現身人前。
「單有我,生活並不足夠!」
若儒鼓勵我。
於是,我跟他出動,他把我放在大英博物館門前,才開牟回診所去。
大英博物館有太多太多值得鑽研的學問、留戀的文化。任何一個知識分子都會視之如天上官闕。
我絕對可以留連一整天,待若儒下班了,再來接我回家去。
正如若儒所說,讓我好好地休息一段日子,才定奪自己的生活,或繼續唸書,或找事做,過些時,還得攜了若儒到加拿大去探望母親。
我相信老人家只管後生安樂,也不會過分責難的吧?我剛在飛往英倫的機上,寫了一封短柬給她,說要到英國小住,一切平安,容後見面再詳談。
自從顧家蒙難,母親已很能照顧自己,也極端放心我。
我在細意地觀看青銅時代的器皿,中國五千年文化,源遠流長,誰不敬重?
情不自禁,唏噓太息。
才昂起頭來,隔著玻璃櫥窗,有一對眼睛望著我,緊緊地盯住我。
我微微地戰慄。誰?
這麼面熟的一個女孩子!
靈光一閃,我當真嚇一大跳,竟是杜勞華,喬暉的杜芳華!
她怎麼會在這裡?
挾巨款,且自逍遙,故而來英國游埠?
我犯不著鬼鬼祟祟地不跟她打招呼,過去的已成過去。
我微笑著說:
「杜小姐,你好!」
「你還能笑?」
此話怎解?
「杜小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杜芳華呆了一呆,道:
「你來英國多久了?」
「為什麼有此一問?」
「喬家的事……」
我無辭以對,剎那間有種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的恐懼。
「喬家怎樣了?」
杜芳華整個呆住了。
「你真不知道?」
「請告訴我!我抵達英倫約半個月,差不多是足不出戶,今天,是頭一次正式上街來!」
「天!」
杜芳華輕輕一喊。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喬夕……死了!」
「什麼?」
「汽車失事,我意思是說,表面上是汽車失事,在淺水灣道上,連人帶車衝落山坡,車毀人亡。市場中人都傳他自殺。」
耳畔嗡嗡作響。
「我不信!為什麼自殺?喬夕自殺?」
「一敗塗地!」
「德豐企業的總包銷出了事?」這是意料中事。
杜芳華神情落寞地點了點頭:
「無人認賬,喬氏要把五十億攬上身。」
「支持者竟無一人?」
杜芳華搖搖頭。
「也不至於輕生?」
「喬夕罪不只此!」
「什麼?」
我搖搖欲墜,委實無法承受過多的刺激。
「可憐了喬暉!」
「喬暉怎麼樣了?」
我嚇得魂不附體,聲浪顯然地提高了,整個中國文物館內的人都拿眼看我。
杜芳華緊握著我的手,把我帶到角落的一張長凳子上坐下。
「你還關心喬暉?」
「為什麼不呢?他是我的丈夫!」
「我以為……」
杜芳華欲言又止。
「杜小姐……」
「喬暉真的值得你永誌不忘!」
「喬暉怎麼樣了?」我急不可待。「他還好嗎?」
「喬夕累了他!」
杜芳華深深歎息。
「喬夕化名控制的一家公司,向喬氏借貸極巨,不但重押在港股上頭,且在恆生指數期貨上下重注,一個全球股災,血本無歸,還要欠億元以上的債。」
「他握重港股?孖展直上?」我差點嚇破膽。
再驚問:
「可是,喬暉從來不如此放肆!」
「喬暉壞在心腸軟,喬夕的私人公司毫無抵押向喬氏借貸,開了個天文數字的孖展戶口,喬暉有分簽批!」
驀地天旋地轉,我扶著杜芳華的臂彎,久久不能安定下來。
「喬太,你鎮靜一點!」
我當然知道,喬氏需要起碼兩位董事簽名,才能批准孖展限額。他們兄弟二人一起犯上訛騙股東的商業罪行!
太平盛世,有什麼不妥當,也還有遮掩與轉圜餘地。如今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江湖上一有巨大風險,正是剷除異己的好時機,事情定必敗露。
天!喬夕畏罪自殺了,餘下來,只一個喬暉擔當!
我呆呆地望住芳華,一額的冷汗。
「喬暉,他怎好算了?」
「喬太!」芳華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欲言又止:「喬太,你信我一句真心話吧!此時此刻,求你信我!」
我看著芳華的臉,頓轉顏色,情急而尷尬:
「喬太,你回去吧!喬氏需要你,喬暉更需要你!」
「我,回去?」
「是的!只有你回去了,喬氏才能有救,喬暉有你在身邊,事可轉圜!喬太太,請聽清楚我這句話,喬暉從沒有對你不起!」
我很有點混沌,神志迷糊,要很慢很慢才能思考、分析。
「過去的事,我並不打算追究,甚而放在心上!」
「不,喬太,事情的真相,你並不知道!」
「真相?」
「對。你看輕了喬暉。全世界的人瞧不起他也還罷了,只你一人不能待薄他。也許他在所有的公事上都得過且過,然,在愛你的上頭,半點不含糊。自喬雪向他哭訴,落實了你多月來心神恍惚的理由之後,喬暉的痛苦,在喬氏之內,只我一人知道,在喬園撫慰他的,也只有喬正天夫人而已。」
家姑?她知曉一切,還在我離開喬園的一天,淒然垂淚?
「你一直跟其他人一樣,認為喬暉老土,是不是?也許是吧。他用了個最原始、最陳舊、最老土的方法去成全你!他知道你把持不定,對喬家那份濃不可破的恩情揮之不去;對傳統道德的桎梏,無法突圍。他不希望你委屈、難堪、左右為難下去,況且他自知錯幫了喬夕一事,早晚會被揭發,他越發希望你早早離開喬園,萬一喬氏有難,他太知道你的性格了!於是他誠懇地跟我談條件,由我去串演一出幫你心安理得地離開喬園的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