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芳草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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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頁

 

  不值得為孫家的男人,一輩子受苦!

  這個意念,也在重新警告自己。

  孫廖美華告辭時,情切地握住我的手,再求一次:「別讓我們功敗垂成!求你,為自己,也為我們!」

  整夜無眠,我在想……

  只消拿起床頭的電活,溫言軟語地給世勳道歉一聲,答應重收舊好!再哄他出讓手上的o.5%股權,未必不成事!

  只這麼0.5%,就是關鍵!

  我三次伸手握住電話,像足了門徒三次背叛耶穌。

  我霎時間驚出一身冷汗。

  我覺得自己已跟妓女無異。

  本身沒有條件,切勿充撐場面!

  我既不是情婦的材料,亦無小人嘴臉。不致於為孫世勳再委屈下去,也不致於為自己而要陷他於不義!

  晨光熹微,我走至露台,張望出去。海闊天空,飛鳥翱翔,旭日初升,世界何其明亮!

  既非仁人君子,又不是奸佞小人,茫茫人海中的一個普通至極的女子,何處不是容身過世之地?

  我本來就一無所有,乾脆從頭再起。36歲,仍能有多一次重整河山的機會吧?

  罷了!

  我匆匆換過簡便的衣褲,跑出門去,開車去先辦理一件正經事!

  自從父親過世後,我每年都隨母親上墳掃墓。這麼巧,

  章尚清也葬在同一山頭。

  我相信,我在退出孫氏之前.有必要跟他老人家交代一聲。

  拾級而上,直至墳地山腰,穿過了重重墓碑,就在那棵大榕樹下,章尚清的墳前,競有人垂手而立,默默禱告。

  這麼早……會是誰?

  我下意識地停住腳步。

  掃墓人穿黑絲旗袍,頭上挽了個鬆鬆的髮髻,如此似曾相識!

  她回過頭來,見到我,微微地驚與喜!

  「伯母,早!」我禮貌地跟世勳母親點頭。

  「早!」她和藹地微笑。

  我們都站著,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到底還是對方打破沉悶的局面,說:「有話要跟你章伯交代?」

  「只來鞠一個躬,略盡禮數,其實無須多作交代,如今誰的心意,他會不清楚?」

  「嗯!說得好,我也不常來,只是,我們要走了,來跟老朋友說聲再見!」

  「什麼時候起程?」都是來告別的,唉!

  「今晚就走了!香港再沒有我們的事了!世勳不欲多留!」

  這句話教人心如刀割。

  「寶山!」聲音那麼溫婉慈愛,像要撫慰我悲愴的心:「世事不能盡如人意,總有無可奈何之事,非戰之罪。我希望你別深怪世勳!這孩子受的委屈不少!」

  我沒有答話,不知道如何回應。

  「世勳從小就在我願望的壓力下生活,也許我是古老女人, 自從跟了崇業的第一天,我就有個微小願望,希望名正言順成為孫家的一份子,人前人後,可以抬起頭來,說:我們姓孫!沒想到,這個微小願望,如此的難以實現還為此而引出經年不絕的鬥爭,直至把孫家打散為止!」

  我仰望長空,腦子裡盛載過多的人際關係,思想衝擊,

  剎那間變成一片空白,還有點不支暈眩的感覺。

  「以後在松田的發展下,再無孫家的影子在,廖美華可以放心了。50年的恩怨,不能再拖下去,誰輸誰贏,有個了斷,還算好事,當年崇業知我心意,才把家業的一半遺留給我。我名下的孫氏股權,永不變賣,好紀念我們的恩情。其實,恩情常在心間已經足夠了,是必要等到無可選擇的時刻才明白過來,那種醒覺矜貴與意義要減半,也實在可惜的。」

  孫姨奶奶苦笑。

  我不期然地想起孫祟業,他何德何能會令這兩個一剛一柔的女人,以不同的方式對他畢生盡忠盡愛?

  虎父無犬子,時代不同,人性不變。 

  「不屬於自己的,強求不得。以前我們錯得太多了。」

  世勳的母親拖起了我的手:「糊塗半生已經很不應該了!

  世勳說得對,他不要你再委屈下去。我們都盼望你好好地工作,過光明磊落的獨身新女性生活。尚清也應該同意的。」

  世勳母親寬慰地望向墳墓,再凝重地對我說:「容許我們祝福你!」

  通天下都是羅生門的故事,又都是觀點與角度的問題。

  錯的究竟是誰?

  每一個年代都有千重苦衷,每一個苦衷其實都盛載著人的一份自以脂的所謂尊嚴與執著,重重疊疊,糾纏不息,難解難分,剪不斷,理還亂。

  我回到辦公室去,第一件事找孫世功,決定辭職。 

  凡事豁出去了,心神頓覺清爽。我快步走到孫世功的辦公室。

  孫世功差不多是衝到我面前來,絕對喜形於色。

  「我決定了……」我望住孫世功,訥訥地說。

  「我當然知道!」

  我皺了皺眉,很莫名其妙。

  「我還沒有告訴任何人,」

  「世勳今早已經通知我了。」

  「什麼?世勳?」我錯愕。

  「他今天晚上回英國去,下午簽妥文件,出售他自己名下股權的o.5%,剛好湊足數,松田可以宣佈接管孫氏了。寶山,你的股權可要全數出讓了,放心,我看松田不會待薄你……」

  我茫然地望住孫世功,眼眶由溫暖而至灼熱,眼淚汩汩而下,嘴角抽動起來,在笑。

  世功初而給我嚇了一跳,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寶山,這叫喜極而泣,是不是?」

  我慌忙點頭,拿手背一直拭淚。

  久久,我還在嗚咽著。

  「傻孩子,要不要我給你倒杯水!」孫世功前所未見的慇勤周到。

  「不,不:」我搖著頭,只說:「你認識劉醒南律師,」

  「當然,我們算世交!」

  「我的股權出訃,也交他一併在今天下午辦理妥當好了,勞煩你!」

  「哪兒的話!」孫世功伸手跟我重重一握:「寶山,你真了不起!」

  「我想我是的,」

  「了不起的女人並不多,我和母親都多謝你!」

  我很想告訴孫世功,我明白他尤其要多謝我,但何必在滿心歡喜時,說上半句尖刻的話,破壞氣氛呢!世勳的母親說得對:恩情與喜悅放在心上已足夠了,事必要炫耀人前,只會惹下九重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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