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這婆娘的男友是男裝部經理邱成捷。老邱的母親是章尚清的表妹。老天,人際關係層層矗疊。恨死了在華資機構當差,要不狠下心跑去受洋鬼子波士的氣,繼續在「大英帝國」羽翼下討一口飯吃。否則,這場風波還是息事寧人的好。
左忍右忍,前忍後忍,忍無可忍還是得重頭再忍!誰叫自己受祿於人。天下烏鴉一般黑!
只好睡足精神,早點上班,遲些下班,把個部門打點得更神采飛揚,以實力取勝,
每月的高層會議上,章老總一定刻意地報導各部門成績,那一個月,我委實是誠惶誠恐地走進會議室去的。心知肚明營業額必然滑落,這叫做沒法子的事。
章老總果然開口說:「上個月女裝部的營業額讓男裝部迎頭趕上了……」
我當時臉紅耳赤,如有地洞一個,必然火速鑽進去。眼角還瞥見宣傳部婆娘跟那邱成捷死抿著嘴,忍笑。
章老總繼續說:「誠然,表面上女裝服飾部的盈利減退,但這個月該部門沒有負擔任何宣傳費用,對比下來,仍然能維持上月銷售額的八成半,總體收入成績斐然。」
我如墮入五里霧中,飄飄然。
章老慈祥地對我微笑:「我相信沈寶山小姐在營業上頭的歷練已很足夠。我且趁這個機會,恭賀她的業績,同時代人事部宣佈自即日起,沈小姐擢升為高級經理,兼成為女裝部海外買家。至於我們公司的宣傳計劃,經這月來的市場反應,真有重新檢討之必要。這樣吧!讓人事部再額外留心專業人才,增加人手,或者僱用別間廣告公司幫忙看能不能更見成效!」
老實講,我無心再看邱成捷與那婆娘當時的臉色,無此需要了吧?她差不多是在一星期後就請辭了。我現今連她貴姓芳名都無法記起來。至於邱成捷,當然沒結什麼婚,如今仍是低我三級的一名小小部門營業經理,在孫氏裡頭碰上我,忙不迭地打恭作揖,叫早晨好!
我必定非常和藹而有禮貌地回應。他根本不是對手!
當年,耳釁聽到章尚清那番得體大方而公正的說話,使我覺著人間尚有溫暖,差不多要衝上前去,以身相許。
當年?我苦笑。
章尚清是有心栽培。我自問也勤奮爭氣,才有今日,然而,今日又如何?亦不過名大於實罷了。
不是嗎?沒有資格僱用私人司機,管接管送,等於還未入流。天天地擠地鐵,擠得香汗淋漓,脂殘粉褪才上的班。都未在戰場廝殺,就已是軍容憔悴,每天往返太古至彌敦這段路程,真的要命,塞在人群當中,一頭一臉隨時隨地要貼到骯髒的車窗玻璃上頭去。更糟的情景是把自己的胸脯硬壓在一個陌生男人的背部,渾身會得起雞皮疙瘩,恐怖!
下班還好一點,一番折騰之後,回到家去可以躺下休息個夠。最慘是上班,轉轉折折到達辦公室時,但覺—身頹敗,宜得起碼洗個熱身澡,沖走那股齷齪氣!
當然沒有如此禮待,能閒下來喝口咖啡,匆匆忙忙翻一下早報,才投入工作,已屬萬幸。
這幾個月來,孫氏有重大變動,高級職員更是誠惶誠恐。
章尚清在半年前就宣佈自己的退休計劃。雖然他一把年紀,但甚是精壯。沒有人想過他會退休,最低限度我不曾如此想,我老是有種章尚清跟孫氏共存共榮,抵死相隨的感覺。
反而我日以繼夜工作得辛苦時,會屢萌去志!因念女人是不該如此辛勞幹活的!
章尚清的心意沒有人猜得透。他算是很願意跟我講私話的了,前些日子,他跟我討論公事完畢,就說:「寶山,我看著你在事業上長成,可算是這幾年來的一份額外喜悅了。」
「多謝您栽培!」我等著章老說下去。
「你跟王子培在孫氏經年,貢獻良多,感激的其實是我!我待你倆不只如下屬,也視作子侄。多麼的可惜,你們都是孤家寡人一名,我常想,莫非孫氏風水如此,得力助手都無法成家立室?」
章老笑著說這番話,似甚輕鬆,可仍聽得出有不少感慨。
我無言以對。
提到王子培,我尤其敏感。
公司裡頭的人總是在背後竊竊私語說我們兩入門當戶對。—般的年紀、學識、名位,又都未婚,為何不曾走在—起?人言大概說得多了,造成一股撮合的氣氛,近這些天來,我發覺王子培老是有意無意地跑到我辦公室來找話題。
但願我過分敏感!
跟他,做好同事是可以的,做好朋友,相去還遠!我珍惜彼此的健康關係,更寶貴我這份工作,不願意有任何風吹草動,影響我的前程。
寫字樓內的桃色個案,吃虧的一般是女人。
別說我不願意嫁王子培,就算肯了,兩夫婦共事一間機構,合起來的力量足以控制整個行政管理層,董事局會怎麼想?
看,還是在捕風捉影的階段,就已害我胡思亂想,真真氣人!
我慌忙把話題支開了:「您是真的計劃退休?孫氏沒有您不行呢!」
章尚清立即收斂笑容,正色道:「怎麼說這話呢?哪有一間健全機構非要靠一個人或一撮人不可?」
我臉紅了,章氏作風忠心耿耿,大公無私,他經牛努力,不外乎要建立起一個法治而非人治的機構,再交回孫氏子孫之手。我是出言不遜,太看輕這可敬重的上司了。
章老清一清喉嚨說:「是移交的時候了。我這把年紀,說去就去,不能以現時的健康情況作準。孫氏後繼有人!」
言猶在耳,孫家的第三代,孫祟業的兩個兒子世功與世勳,分別自英、美回到香港來接棒。
新貴上場,擾攘了好一陣子。
這孫家的故事,又在機構內不脛而走!
孫祟業的兩個兒子,原來是同父異母的手足,世功是嫡生,世勳為庶出。前者旅美,後者居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