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千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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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頁

 

  「你打算到哪兒去?」

  「先回鄉探望母親,然後到加拿大!」

  一把年紀了,還是如假包換地孤單上路,不是不淒涼的。我突然地感動了。

  「讓我代父親照顧你!」我真心誠意地說。

  張佩芬望住我,眼淚奪眶而出,握著子我一對手,久久才出得聲來:「江小姐……」

  「是福慧,請以後叫我福慧!」

  「福慧!多謝你!福慧!」

  聽得出來,聲音在抖動之中夾雜著喜悅。

  父親,竟能在一生之中遇上起碼三個真心真意地愛戀他,但求心靈相通,精神有寄,而不奢望物質與名位的女人!

  差不多令我不能置信,然,都是擺在眼前的事實。

  只那第三個,又是誰?

  「你到加拿大去,如果打算提前退休也是好的。如果還希望有份差事作為生活寄托的話,我跟多倫多或溫哥華的富德林銀行安排一下。」

  第六章

  「讓我想想,成嗎?」

  「且慢慢想好了,甚或抵埠之後,安定下來,再謀後動不遲。不論溫哥華抑或多倫多,父親都有物業,你就住進去。相信他在天之靈,會好歡喜你能在我們的家業內開始新生活!」

  張佩芬沒有推辭。

  施惠於人,還真要講心思。倘若我胡亂地塞給對方一筆錢,非但達不到相幫的目的,更可能搞得彼此難以下台。

  真心誠意地輔助他人既不可希圖回報,更重要的還是,別讓人看出那是一隻同情之手。

  一般情況下,不介意因同情而受惠的人,未必值得同情。對待值得同情者,又只宜把同情之心遮掩起來。

  做人處世之難,可見一斑!

  連我都微微歎息起來!

  「至於那三百萬元,既已送給了程立山,也就算了,我再撥回一些錢給故鄉小學的基金,也留著應急吧,」

  「我還有利通的一筆退休金,頗可觀,足以維持以後生活,不見得需要那筆錢!」

  「小學須要維修擴充,也是要運用基金的!」

  「可是……」

  「請放心,程立山那兒,我會想辦法應付。不見得他拿著死人的聲譽作威脅,能有什麼成效。他已得到多過他應得的,一切都必須適可而止。」

  「福慧,你要小心!」

  「我會!」

  「那麼,我得走了!」

  「你現今就回程家去?」我問:「不必了吧!」

  「你意思是,我應該立即啟程?」

  「最低限度,住到外頭去幾天,程立山那兒,回去幹什麼呢?有你留戀的人,非取回不可少之物嗎?』

  張佩芬垂著頭,毅然決然地答:「沒有。」

  「我這就讓司機把你送去文華休息一會,再安排其他—切,好不好?」

  張概芬站起來,要離開辦公室時,我突然省起了,要問她一件要緊事:

  「你跟在父親身邊多年,他可真真斬斷七情六慾,對所有的女人都不作非非之想了?」

  我說這番話時的語調極之輕鬆,刻意地掩飾心內的緊張,更希望我不經意的,俏皮的發問,能飛越張佩芬的戒備和她的自築藩籬,引導她無意中向我洩露機密。

  果然張佩芬老實地說:「妄談情愛,不是你父親的品性,然,男人,有哪個可以真正做到忘情之後,必定棄欲!更何況商場之內,誘惑多的是!那些年,福慧,我不怕對你說,我有時也蔡不住有個古怪念頭,寧願自己搖身一變而為青樓紅杏,好跟心上人一嘗鶼蝶美夢,傻不傻?」

  我拍著她的肩膀:「傻呢,然,傻得好合理,好可愛!」

  張佩芬盈盈一笑,服角的皺紋剎那堆在一起,很顯老,卻呈一分泱泱大度的風采,予人很大的吸引力。

  女人一談心中所愛,就可以如此光彩照人!真是!

  張佩芬離去之後,我頹然地跌坐在辦公椅上,累得像打完一場仗!

  我閉目養神,靜靜地思考,應如何處理一總的後遺症。

  安排張佩芬在這一兩天內離港,到彼邦去重過新生活,並不困難。

  然,她走了之後,千個重責就會落在我的肩膊上,我是否有足夠的能力去承擔?

  不是不驚惶的,趕狗入窮巷的後果堪虞,那頭若是無家可歸的瘋狗,更難以估計他反噬的凶狠程度。萬一他宣諸武力,我如何是好?又或者他果真站出來,說盡父親的壞話,讓死者含冤莫白,還要折損歿後英名,我又如何對得住父親了?

  驀地睜開眼,似發了一場惡夢。

  一手一背的汗,濕膩膩地膠著全身,令我怪不舒服,冷顫連連。

  怎好算了?

  我霍地站起來,在辦公室內來回踱步。

  怎好算了?

  對講機突然傳來「喂喂」之聲,嚇我一大跳。

  什麼叫草木皆兵?這一刻,我明白個透。

  「江小姐,你在嗎?」康妮的聲音。

  我不悅,喝道:「什麼事?大驚小怪的。」

  對方靜默了一陣子,顯然地不知所措。

  大驚小怪的人其實是我。

  當然,最有權威的賊喊捉賊者是支付你起居生活費的人!

  小秘書在人海之中初嘗風浪了,實屬自然。

  「對不起,江小姐,」

  我並不放過:「有什麼話,快說!」

  康妮訥訥地,連聲線都驚得放軟,答:「何總經理他們在會議室等你開會,」

  討厭:我立即道:「給我取消!我有要事,把會議統統改期!」

  「改到幾時呢?」

  「另行通知!」

  「那麼,等會兒,恆發地產的酒會……」

  「不是說統統作罷嗎?別再騷擾我!」

  天要塌下來了,還開什麼會?去什麼酒會?

  我宜得一手就把辦公桌上的所有文件都掃落在地,發洩掉我越來越緊張的情緒。

  好不好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個叫程立山的人尋出來講數?

  如果他開天殺價,我是否肯落地還錢?

  當然不肯,這種無賴,需索永無休止。

  這三十年的姑息養奸,今日,必須來個了斷!

  可是,我跟程立山,活在兩個世界裡頭的人,既不能硬拚,也不便軟磨,如何了斷法?

  我完完全全地坐立不安,想不出法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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