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有忠心耿耿之士若此,利通肯定命不該絕。
我自明他之所指,哪間英資機構不長盼這些危機,以圖鯨吞有潛質的華資生意呢?趁我們有難,以市價盈利率百分之五至六計算,去對利遇握手嗎?荒謬。
我登時氣憤得腰肢一挺,稍微坐宜了。
太多人要我栽我倒,我江福慧偏不就範。
「你放心,利通的股份不會賤價出讓,讓英國銀行有機可乘!要賣,賣富德林銀行給加拿大人!」
此言一出,除了瑞心姨姨與護士,其餘各人都好像打了一支強心針。
「耀基敘,請代表我播電話給富德林銀行主席皮爾德林先生,商談條件,把我們須要周轉的現金作底價。」。
何耀基拿眼望住胡念成。
胡律師道:「我跟你一起到書房去辦這件事,合約上訂明跟遺產核算不牴觸的條件便可。或甚至,在成交條件上註明正式股份移交日期在遺產過戶之後。」說完便偕何耀基離開房間。
「瑞心姨姨…」我握握她的手:「我沒有事,你別擔心。」死不掉的人,應更堅強。
「福慧!」
「你出去給我弄點小食好嗎?我肚子有點餓。且,我想跟幗眉講幾句話。」
瑞心姨姨於是領著護士、女傭離開了睡房。
房內只剩下我和蔣幗眉。
帽眉坐在床沿,溫婉地說:
「別擔心,醫生來過,只說你皮外傷,幸好沒割到血管上去,很快就能康復過來了。福慧!」她緊握我的丟「請振作,利通需要你!太多人需要你!」
我閉上了眼,淚水仍汩汩而下。
微微睜開眼,見著床頭父親的照片。我心欲碎!
驀然發覺一個平生的偶像,原來有許許多多的污點,積累而成一灘非償還不可的血漬,竟由他畢生最疼愛的女兒一力承擔。
是他始料不及,最極盡報仇雪恨之能事的一個安排。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我體內流著江家的血,且承江家蔭庇,責無旁貸。
可是,那個愛父親的女人呢?她對江尚賢只是施予。
我回過頭來,看著幗眉,說:
「幗眉,告訴我,你跟父親的愛情故事,一定很動人!」
「將來吧!將來讓我從他給我買的第一個紅色髮夾及那條紅色白點的絲帶開始,講給你聽。」
幗眉已然一臉是淚。
「那年,你幾歲?」我問。
「十一歲。」
「我並不知道。」
「不敢讓你知道。」
「為什麼呢?」
「因為你曾當眾發過很大的脾氣。只為你父從你千萬個洋囡囡中隨手取了一個送我,你就呼天搶地地哭個死去活來。我當時嚇得什麼似的。我從沒有看過一個小孩曾如此傷心過!」
「我記得,你瑟縮在牆角,傭人們要搶你手上的洋固囤,你嚇得把洋囡囡掉在地上。」
「對,真的很怕人人們的眼光利毒得像要把我割切成一片片而後已,他們以極度鄙夷的態度責備我,誤以為我恩將仇報,辜負你對我的好。你可知道,此事之後的很長一個時期,全江家的傭僕沒有一個對我客氣。我曾有過連連惡夢,夢見凶神惡煞的人來搶我手上的心愛的洋娃娃呢!」
「幗眉,是為了那次的經驗,烙印在你心上,因而造成你日後的堅持,不讓我以致任何人知道你跟父親的交往嗎?」
「過去的,不必再提了。」幗眉拍拍我的手。
「是誰發現我出事的?」
「我。」. 「是嗎?」
幗眉點點頭:
「我恐怕口講無憑,一古腦兒跑回家去,取來了你在紐約保險箱見過的髮夾和絲帶,那原本是一對的,還有那張有你父親簽名,始終未填上數目的瑞土銀行支票,再回到江家來。誰知靜謐一片,當我步上你的睡房,推門進去……」
「很嚇人是不是?」我苦笑。
「福慧,不要再做這種傻事了!」
「放心,不會了!上一代的恩怨,已如昨日死!」
「你答應!」
我點點頭。
何耀基與胡念成再回到房裡來時,向我報告,將我手上的富德林銀行股權出讓,以換現金周轉,絕無問題。
「但,在商言商,對方出的價格甚低。」何耀基氣餒地說。
「留得青山在就可以了。耀基叔,答應他吧,事不宜遲。
再立即發新聞稿,鄭重宣稱利通銀行財政健全,歡迎存戶隨時的來取回活期與定期存款!」我說。
「定期存款,就不必了罷!」
「用人莫疑,疑人莫用!利通並不需要對我們沒有信心的客戶。如果可能的話,跟政府有關部門打聲招呼,看他們肯不肯從旁協助,反正英資銀行無論如何不會撿到便宜,他們未必不以穩定大局為前提,出口相幫。」
「好的。我這就立即去辦吧!」
我摸索著床頭的電視遙控器,這麼巧,正正是新聞簡報。
電視的畫面,令我肝腸寸斷。
「福慧,不要看!」幗眉自己先垂下頭去。
我沒有理她。
畫面出現一條條圍住利通銀行大廈的人龍,新聞報導員在人龍面前報導實況。
難為他,依然撐著,笑容可掬地答:
「惡性謠言要對擾亂香港金融與民心負責。利通實力雄厚,絕對沒有任何問題。」
何耀基說得對,自今而後,利通銀行一定要顯示實力,雄霸天下。
我,江福慧誓死不忘今天今時的這個場面,這番恥辱!
我發誓,上一代的仇恨,昨日已矣。我這一代的,必須自今日始!
瑞心姨姨給我弄了些非常清淡的食物。
我堅持要將這份早來的晚餐,開到園子上去。
幗眉扶著我,慢步走到欄杆邊,在搖椅上重新坐下。
才是黃昏。
「怎麼只過了二十四小時,像足足過了千億個光年似的?」我問幗眉。
「一場重劫,排山倒海而來,你能承接褥住已是一場難於想像的福分。」
「我叫福慧,是不是,」我笑。
「你怪你父親嗎?」幗眉竟問。
我沒有答,不想傷幗眉的心。父親一總的忘情棄義,已然父債女還。我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