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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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祖謀很中國化,室內佈置比釣魚台賓館更勝一籌。

  他跟大陸關係甚好,於是名家字畫,一幅幅地霸在牆上,程十發、劉海粟等等,數之不盡。

  我準時到,祖謀親自出迎,身後跟著一位女士。

  簡祖謀很自然地給我介紹:

  「這是我的行政助理程夢龍!練兄,今晚倘有招呼不周的,我唯夢龍是問。」

  我笑,原以為這位程小姐也會跟著一起賠笑,可是她沒有,只伸出手來跟我一握,就默默地跟在我背後。

  是一張端莊的臉,高挑身材。晚間,仍穿一套密實的炭灰色套裝,襟前別個碎鑽鑲藍寶的古典款式胸針,樣子細緻矜貴,手工不錯。

  簡祖謀心思細密,很曉得照顧賓客。他是恐防我英浯不靈光,於是派了程夢龍隨侍在側,作我的翻譯。

  我自從40年前到本城發展,已深明英語的重要性,盡量利用業餘時間學習,多年下來,一般應酬對話,我都能應付,再深入一點的交談,就難免時有礙障了。反而是談生意,只因我對話題敏感,很能發揮自如。

  當然,今天晚上,有美護駕,難得之至,尤其我根本沒有心情跟加拿大洋鬼子打交道,正好裝傻扮懵,應酬過去就算。 

  身旁的程夢龍一直笑得很少。表現得投入、認真,卻嫌過分嚴肅。還有,我偶然拿眼看她,很覺得姣好的臉龐上隱有一層晦氣。我視之為美中不足。

  人是最要講神采的。所以,就算泰山崩於前,我仍然堅持神采飛揚!

  程夢龍有對相當明亮的大眼睛,可惜,欠精神!

  席間的談話,仍甚表面化。晚宴的目的,無非讓彼此來個見面禮,加拿大財政部長謀臣還會留駐本城三兩天,願者上鉤, 自行約見,密室深談。那個算是中間人的簡祖謀也就完成責任了。

  把酒暢談之間,各人都趁機表達識見,這是司空見慣的場面。當程夢龍發言時,我格外留神細聽。

  她的談吐,活潑中隱現世故,溫文裡時見硬朗,很吸引。論據呢,雖嫌過分學術化,稍微欠缺實際經驗的支持,但總聽得在座各人不忍強行跟她辯駁,也可算是一重功力,難得。

  飯後喫茶時,我信步走出花園,坐在泳池旁邊。池底亮了燈,一池淡藍、水波微漾,頭頂雖無朗月,卻仍見幾點繁星,撐綴得別饒韻味。

  程夢龍身負重任,一直跟在我的身邊。

  我舉舉手中的白磁茶杯,說:

  「坐一會兒吧!」

  程夢龍依言坐在我的身邊。

  彼此無語。

  我問她的學歷。

  原來是英國劍橋大學歷史系畢業生,回港加入商界3年,便又再到美國斯坦福深造了一個工商管理學碩士學位。

  再重出江湖,乃是4年多前的事。屈指一算,她應30出頭了。

  「跟在簡祖謀身邊學習,肯定一日千里!」

  程夢龍笑。

  很真摯地牽動嘴角,星光燦爛之下,更見可人。

  我微微呆了一呆。

  「簡先生不只是好老闆,還是良師益友!」

  「那麼說,」我試探:「你無意跳槽,或者計劃移民?」

  程夢龍很機靈地眨動一下大眼睛,歪了歪頭,答:

  「簡先生曾說良臣擇主而侍,良禽擇木而棲。世間的明主賢君不只一人,誰提供優惠的條件,都值得考慮。轉職並不一定等於背叛。」

  說得對。英國人最擅長搞殖民地政治,逼到最後關頭,要雙手奉還主權,讓人家獨立,可是多少年後,米字旗文化思想的影響仍然根深蒂固,例子舉目皆是,反叛到哪兒去?

  「至於移民……」程夢龍臉上閃過一陣如釋重負的光彩:「我在考慮!」 我有點駭異,兼失望。

  「現今香港各行各業都欣欣向榮,年輕人應該增強歸屬感,不生外騖之心。我認為最應早早置家,專心事業。香港肯定是福地!」

  沒想到程夢龍竟立即答我:

  「人要是本身有福分,哪兒不是福地?成家立業有時可以幫助自己落地生根,有時也會變得徒增負累。」

  我,頓時語塞。

  程夢龍打破僵局,很誠意地問:

  「練先生,你真的看好香港?」

  如果對方是記者,我的答案必然是肯定的。

  如果對方是商業朋友,那要看交情深厚到什麼地步,才能定得了答案。 

  如今,對方是初次謀面的人,我完全應該不置可否。

  可是,夢龍語音平和而真誠。她仰著臉,望住我,耳畔是微風拂過,夾些少池水流聲,我忽然間有種要坦誠相向的衝動。

  於是,我答:

  「這次跟1965年的風暴不可同日而語。今天你來問我,仍有太多未知之數,橫亙於前,真的教我不知如何作答。我是真心的,並沒有意圖耍太極。」。

  突然之間,我覺得我想伸手過去,捉住了她的,緊緊地握住,道達我的誠意。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我隨即回復冷靜,可仍然用心地繼續為她闡釋政局,生怕她真的誤會我敷衍塞責:

  「你有沒有注意到近年港府聲譽的走勢?這多少反映出他們的用心與行為!這以外,勵志從政的香港士,究竟在舞台上是紅臉抑或白臉,起碼要到1991年才能揭曉!直選所帶來的結果,是禍是福,到時候必見端倪,甚多人伸長脖子等,三年過盡,資料比較豐富,才定奪去向!」

  我看住程夢龍,非常關注地說:

  「等3年,再作決定吧!」

  「3年?」夢龍竟然垂首喟歎,「很長!我怕我等不了!」

  言外有音,我是過來人,不便插嘴追問。

  微風依樣拂來,吹動著夢龍的一頭短髮。我想,如果她留長頭髮,不知會否更美?

  「這3年,真不知做什麼才好?」

  我答:

  「腳踏實地,賺錢為上。」

  夢龍抬眼看我,眼波飄渺,無所適從。

  我重複:

  「有錢就能有萬物。你當然不信,這只不過是你心目中所想的銀碼,未曾大到一個國際認同水準的數字,因而你仍未能盡情想像財富所能發揮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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