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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頁

 

  我跟倩彤自小相交,可沒有什麼機會,會得像今晚般,守在床頭看她睡覺。

  從前未嫁,倩彤最喜歡把我請到她家去住宿一宵,兩人團在被窩裡學著說人情世故,也說男生,都總是談得累了,就雙雙睡去。嫁後要撇下錦昌去外宿,可就說不過去!

  如今,看著倩彤那張睡了還緊繃著的臉,心不由得不抽動著,微感痛楚起來!

  倩彤不會為了公事而醉得如此無奈與痛苦,這是肯定的!

  她是個有辦法的女人,天塌下來,她都有本事撐得住!否則,不會父母雙亡,家無餘蔭,可以幾年之內,在商界叱吒風雲。有學位的年青人,在江湖上宛如水簾洞的猴兒,說多少有多少,單憑兩下絕招散手,掙扎不出個所以然來!

  經驗通常是決勝之道。我生活上最大的敵人怕是家姑無疑。初成為王家媳婦時,每次給尖刻的言語刺痛了,就只會躲起來哭,或向錦昌、母親投訴。日子過下來,發覺哭最不是辦法了,徒令家裡的人討厭。是非扯得多,無補於事,只有愈發結上生結,一屋子都在陰霾密佈下過日子似。於是一反常態,試行把家姑的說話孤立,我過我的生活,她說她的閒話,就這樣,反相安無事。

  誰說經驗不令人世故獨到?故此倩彤在工作上頭,經驗絕對老到,怕已成精,百毒不侵。

  只有對愛情一事是個生手,故而中招了。

  普普通通一段戀情,猶須屢經歷練,才到得彼岸。何況總攬這麼一宗複雜無倫的社會奇情倫理曲折故事上身,只怕是肯披荊斬棘,也無從下手。

  倩彤又翻了個身,口中亂喊:「我渴呢!」

  我慌忙跑到廚房去,給她倒了一杯茶。

  倩彤半醒半睡,頭不住地擰來擰去,像要摔掉腦子裡什麼似。

  我把她略略扶起,說:「好好喝一口,要小心,很燙!」

  倩彤大口大口地喝光了那杯茶,回一回氣,睜開眼,看到我。

  才一定神,就撲到我身上來,放聲狂哭。

  我一直拍著她的背。

  讓她哭吧!

  沛沛小時候有什麼不如意,哭了,左哄右哄還是沒法,我就乾脆坐著,任她哭個夠,之後,就易於變回個沒事一樣。其實,麻煩並不能哭掉,可是,要真是發洩了舒服點,又不礙著眼前人物,也就無所謂了。

  這其間,我又重新替倩彤倒了熱茶。是要補充水分的倩彤哭累了,捧住熱茶,一邊嗚咽,一邊輕呷著。

  我沒有問為什麼。

  她要說給我聽,早晚會開口的。

  我只問:「要不要放水讓你洗個澡?」

  倩彤搖頭:「我想靜一靜。」

  「那我先出去,讓你躺躺!」

  「不!你陪我,成嗎?」我點點頭。

  被欺負了的小孩,最恐懼是獨個兒站著。嚎啕大哭,也沒有個人上前來慰問,是愈顯淒涼的。只要能有個人在身邊出現,表示支持,不論用什麼有效無效的方式支持,也是好的!

  孤獨十分難受,在落難時孤獨更加恐懼。

  「施家驥今天跟我攤牌了!」

  唉!今天在通勝上是什麼日子?宜攤牌?怎麼男子都在這一天行事?

  「他怎麼說?」

  「他要在我和政治前途中擇一。」

  「這有關係?」

  「他太太告訴他,會有,且是密切關係。」

  「於是他選擇對太太投信任一票。」

  倩彤眼內又有淚光。我不知是否措辭過重了,倩彤倒抽一口氣:「他不敢冒險,如果施太太真個撕破臉,大庭廣眾把我們的私情抖出來,誰敢擔保社會輿論會怎樣?」

  「施家驥是委任議員,是不是?」

  倩彤拿眼看我,半分的驚駭與佩服一閃而過。

  自從那天知悉了孟倩彤有了這個施家驥,又在傅玉書的婚宴上無端端迫上梁山,跟施太太交手,我已開始注意敵情。

  這世界,生活上的任何壓力都可能成為長進的一些激素。

  最低限度,這段日子,我一邊在家收拾行裝,一邊留意聽電台廣播,也專誠訂了兩份中英文日報,不時地翻。因而,我掌握吸收的資料比人們想像的多。

  倩彤沒有回答我的問話。只重複那句話:「他不願意冒險。」

  「不一定有險需要冒。」

  「郁雯,你想證明什麼?求證施家驥存心甩掉我是不是?」

  倩彤突然發狠地罵我。

  我呆了一呆,隨即打從心底裡原諒她。

  「對不起,倩彤,我不是這個意思!」

  「要說對不起的是我!我太……糊塗了。」

  「快別這樣!」我把紙巾遞給倩彤拭淚,「事情總要想辦法,亦必有辦法可想!」

  「婚外情並不名譽,施家驥的顧忌有可信成分。就算地位不變,但人言可畏,最怕號令不行。」

  「我們到了要相信並且利用社會成熟的一面,作為招架武器的時候了!」

  「你意思是拚死無大害!」

  「也只好這樣,況且,誰沒有婚外情了?」我垂下頭去。

  「郁雯!」倩彤坐起身來,抓緊了我的手,非常緊張地說:「你別告訴我,王錦昌他……。」

  「啊!不,不,不!」我慌忙擺手,「不是這回事!」對倩彤的敏感,我有點啼笑皆非,隨即深深感動。以她如今的身份、心情、際遇,可以為驚怕王錦昌有外遇而大呼小叫,為誰?

  我記住了,但願有日我能酬還知己。

  「倩彤,今時今日,只消翻一翻週刊雜誌,怕不難找到婚外情的種種報導,想必是個社會風氣了,才會如此!」

  「唉!」倩彤長長歎一口氣,「怎麼跟施家驥說去?」

  「你信他愛你?」

  「信的。」

  「那還有希望!」

  「不一定愛得夠!」說著這話時,倩彤有無法遮掩的痛楚表情。

  「只要仍能將他太太比下去,就已足夠了!」

  真沒想到我如此簡單的對話就能令激動的倩彤靜下來。

  時窮節乃見的同一道理,危難一生,人的生存適應能力只好表露無遺。

  倩彤乃我摯友,她的困惑,我感同身受。

  「郁雯,怎麼跟家驥說去?他今晚情緒低落至極,在我屋子裡喝著酒,我陪著他一道喝,結果他醉著回家,我醉著跑到你這兒來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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