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風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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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頁

 

  想下去,令得全身發冷。

  午間,班治文必定小睡。

  我正專心在拌點心的肉料子,聽到了門鈴聲。

  一邊用圍巾拭著手,一邊去開門。

  我呆住了。

  「可以讓我進來坐坐嗎?」

  我沒有做聲。

  「我在前門站了很久,沒有人應門,其後繞到後園來,再試敲後門。沒想過你一直待在地庫!」

  「我住在這兒,樓上租紿別家人了!」

  奇怪,我還能有此正常反應。

  「郁雯,能給我一個跟你談談的機會嗎?」

  我沒有回答。

  「我到底是遠道而來,只為見你一面!」

  我的心,直往下沉。

  沒想到這王錦昌,能夠如此本事,可以厚了臉皮,說天下最肉麻的話。

  「房子裡亂糟糟的,我們就在這露台坐坐吧!」

  我帶頭走上台階,拉開籐椅,讓王錦昌坐下。

  「這陣子生活可好?」錦昌苦笑,「原諒我,我心情是有點緊張,說著些無聊話。我應該知道,沒有了我、沛沛和家庭,對你是頂難受的!」

  我沒有答。因為真實的答案會使對方震驚至難以置信。自從沒有了他和家庭,我脫胎換骨,成了一個真真正正、頂天立地,有血有肉的新人。劫後餘生,仿如隔世,我和王錦昌之間再無一絲聯繫與瞭解了。這些日子來,我連夢都沒有一個,他如一廂情願地認定我夢裡有他,有以前的家園,未免是太可憐了。

  「郁雯,湯律師已經整理好一切文件……」

  「我知道,早已經寄來讓我簽妥,再寄回香港了。」

  「可是,我還沒有下筆……」

  我沉默,等待他說下去。

  「我想跟你說,事情是我錯了,可是一錯不能再錯,我不能離婚扔下你一個,以後的生活奶何撐下去,我豈非更多一重罪咎?」 

  「不必彼此負累了!」

  「反正已經半輩子了,何必多生枝節?」

  「郁真呢?你如何向她交代?」

  「她比你剛強。」

  「為此,你認為她可以受更多的苦!」

  「她,最低限度,她再苦也不會死,你,也許會!」

  「誰也不會,你放心好了!」

  「郁雯,你已經鬧了幾個月的意氣,不必再撐下去了!

  我……需要你回去!我們從頭開始!」

  「如何開始?跟我妹妹平分春色?」

  「郁雯,我……跟郁真也有合不來的地方!當初可不是這樣的……」

  王錦昌抱住頭,有一份不知如何是好的急躁,聲音也隨之而沙啞:「郁雯,你不能只怪我,你自己也有責任!」

  踏破鐵鞋,尋到了我,原來還是為了保持自尊,盡最後的一分努力。

  「江湖上驚濤駭浪,我支撐了十多年,那種擔驚害怕,不能跟你訴說分毫,說漏了嘴,你只會比我更惶恐不安,更嚕囌,更尋找庇護,使我的負擔更大!」

  我靜心細聽,原來自己不只一無是處,還是一重負累。

  「工作上,我兵來將擋,不敢奢望有任何知音;私底下,我一樣孤單寂寞。」

  我心靜無波,摯誠地答他一句:「是我對你不起了!」

  「我多麼希望有人能跟我交換一個眼神,就等於給我無比的支持,使我覺得做人不單是付出,也有收入。」

  「郁真做到了?」 

  「她是江湖上的同道中人,我們在一起,不用說什麼話,似是經年並肩作戰的夥伴,彼此欣賞瞭解,心靈相通,覺得……覺得……」

  「覺得有需要在一起了。」我淡靜地替他圓句。

  「也許是一時衝動。只是我和你之間的隔膜,並非一夜而成……我不知如何解釋了。」

  「不用解釋。事情發生了,我承認每一方面都有責任!

  放心,你不是唯一的萬世罪人!」

  錦昌抬起頭來,兩眼佈滿紅絲,衝前來握住我的手:「跟我回去,我們像從前一樣,或者生活得更好一點。」

  我站了起來,乘勢甩掉錦昌的手:「分擔錯誤的責任,我義不容辭。可是,這不等於我可以重新收拾舊山河!」

  「為什麼?」

  「你不會相信答案。」

  「為什麼?告訴我!」王錦昌近似咆哮。

  答案應該是我已置之死地而後生,今日我活得比往日愉快,然,我只輕描淡寫地答:「我安於現狀,不求有變!」

  「你從來如此!」

  「對!改山易改,品性難移!」

  何苦在此刻此時,還對這個自己毅然決定放棄的男人爭不必要的一口氣?完完全全的陌路人一個,一聲招呼過後,就應各行各路了。

  他千里迢迢而來,只為平衡一下心上的怨憤。誰不在生活上承受著種種艱難考驗甚而苦痛?誰又有資格論定他的困惑必然凌駕在他人所受的悲涼之上?世上各人的快樂與痛楚,都是冷暖自知,各有千秋!他要堅持自己挨得特別辛苦,要爭取同情優待券,作為寬恕自己犯錯的憑藉,以求良心上的一份安穩,我就大方到底,成全他好了!

  今時今日,我破口大罵,我出言譏諷,我要生要死,指出求證了王錦昌的不仁不義,對我段郁雯再無半點好處??br />
  一件轟天動地的慘案,換回了我的覺醒,反而把他推下自責而不能自解的深淵,我已是一場造化。他要爬上來,重見天日,就伸手拉他一拉,盡一盡十多年的夫妻情誼,方來個緣盡於此好了。

  「郁雯,你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

  「從今以後,你要孤身上路了。」

  「我知道你已盡過力挽回,讓我有得選擇,多謝!」

  「好!你保重!」

  王錦昌實在已得到他所需要的,他離去了,清清楚楚、明正言順地把今日離異,明日孤苦的責任放到我肩上去,他是無罪一身輕。

  我目送他走遠了。

  唉!段郁雯,你如何愚昧至此?過盡二十個年頭,你才覺醒到枕邊情義原來淡薄如斯!

  段郁真,寂寞難熬,感情無寄,也斷斷不可以為江湖上的過客,儘是柔腸俠骨,何苦把挨得金睛火眼才練就的一身銅皮鐵骨一朝葬送?

  夜裡,我上床去,堅持再讀半小時的書報,才好睡去!

  這些日子來,全靠閱讀,加強我的意志,鍛煉我的忍耐,才能凡事冷靜分析,理性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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