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我也許是太小器了。錦昌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他自知不是大亨,所以老婆才沒資格揮霍,難道他也故意看扁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不成!
凡事從好的一方面想,才易寬心。
於是我訥訥地向錦昌解釋:「只這麼一套,萬一永成建築有宴會……」
「你別幼稚好不好!永成的董事夫人一大堆,人家豈只穿得好,戴的都是翡翠巨鑽,你能充撐到什麼地步去?若跟我那些女同事相比,又除了服飾,還有談吐風度,你要有樣學樣,真真會弄得人疲馬倦,所謂人比人,比死人,多餘之至!」
每件事,每句話的輕重,都不外乎是觀點與角度的問題。
我並不相信丈夫對我輕蔑,他只不過是開解我,恐防我作無益之事。做人但求心安理得,充撐場面是的確犯不著的。
其實,我本無虛榮之意,只是表達得不好,害錦昌氣惱了一陣子,以後記著別亂說話,就省卻不必要的誤會了。
自此以後,每次我陪倩彤逛街,都只有看的分兒。那些名店的售貨員,跟倩彤相熟得不得了,她只一腳踏進去,便有前呼後擁的架勢。全部人等對我,則視若無睹,我活像個透明人,隨便在店內或立或坐,無人干涉,亦乏人過問,簡直自生自滅。
當然啦,商業社會,誰不先顧了生意飯碗,怎能執怪!
這種種的經歷,我都沒有跟母親稍提。自己固然是成熟的人了,斷不能仍像做小女兒時的階段,事無大小都向父母投訴。好女兩頭瞞的伎倆經常都得在日常生活上使出來。
事實上,當父親還未去世時,我向他訴哀情的機會還比母親多。父親是個非常耐心的聆聽者,每逢有事件發生,他必教我選擇喜悅而善良的角度去審視。譬如說,蹲在路旁的一個跛足乞兒,向自己搖尾乞憐,父親就會教我:「且別管這要飯的是否裝跛,他既肯如此委屈,為求一毛幾分,就施捨給他好了,又是自己能力所及。」
於是,我半生都記牢著,一件事發生了,有十個可能的成因與後果,就挑最隨和的一個去予以信任和進行。
母親老說我性格像父親,要不得!
她口裡說的,未必是心頭話。要不得的人,已然共處一世。
故而,我相信她老人家嘴裡雖罵,還是頂愛自己女兒的。既如是,我就一直沒有把母親經常有意無意裁折我的說話,放在心上,或者,我只把它們看成有激勵的作用,那敢情更好!
把母親送回家去後。自己終於有機會躺一躺了。
一睡到床上去,那份舒適,真是難以形容。我瞬即入睡了。
床頭的電話鈴聲響起來,我掙扎著去聽。
是孟倩彤的聲音:「怎麼?少奶奶,仍在睡!你真是好命!」
都已經幾回征戰了,老友還說風涼話,真給她氣死!
「出來吃個午飯嘛!」
從倩彤的聲音,可見她的眉飛色舞。
這女人真了不起。跟我那年頭大學畢業,赴英再多念了兩年書,回港來起步後就馬不停蹄,三五年間在商場上把同輩的人都拋離幾個馬位。再十年後的今天,誰個在工業界幹活的人不曉得孟倩彤女士,她主持下的雅式成衣,銷路之廣與勁,不在話下,最難得的是她具備極精明的商業頭腦,肯以雅式的盈利投資在地產上頭,近這十年,地產經得起風險的,現今都已否極泰來,風生水起。
倩彤把雅式的業務打理得如此有聲有色,當然也很懂得照顧自己。她跟老闆訂明將花紅投資在雅式上頭,搖身一變而為如假包換的董事身份,跟雅式的關係進一步密切化,正式唇齒相依,榮辱與共。
趁自己有討價還價的能力,去爭取最優惠的合作條件,當然是聰明之至,正如倩彤說過:「何必把我的青春浪擲在培養人家富貴上頭?終有一日,飛鳥盡良弓藏,就悔之已晚!」
倩彤很曉得保障自己,很曉得運用自己手上的所有,不論是機會、人情.資金,能力甚至是的。
因此之故,她除了正職,最近還開始「執政」了,在她的工廠區,當選了區議員,聽說就要扶搖直上。
也許我們投緣,她視我為摯友,時常都抓著我跟我喫茶談心。她連心底裡的隱秘,都毫不遮掩地向我一一訴說。
她就曾吐苦水:「孤軍作戰,不得不打醒十二分精神。我不斷告戒自己,花無百日紅,我必不放過任何一個爭取成功的機會,不放過任何一份幫助我進步的人際關係,我務須把握一分一毫可以運用的資金,一點一滴能夠發揮功能的力量,當然更珍惜我的每分每秒,不容許它們白白地消逝過去。」
我真的覺得倩彤本事而可愛。
能赤手空拳在江湖上屢屢交鋒較量,不是容易之事。
我對那些能我之不能的人,額外敬佩。誰不會燒飯生仔,鋪床疊被呢?只要願意,住家工夫之於女人,一定學得來,做得好,無可表揚。
況且,以倩彤目前的成就身份地位,肯如此接納於我,連錦昌都認為她在紆尊降貴!
倩彤非常珍惜一分一秒,卻很多時跟我聊天至深夜,才放我回家來,可見我們的相敘,於倩彤是有意義的。
故而每次她的約見,我都絕不推搪,加上她每日都忙個天翻地覆,難得有空騰出來,故又是我遷就著她,總由她定時間和地點。
今天,情況可有點特別,月事煩人,多動更傷元氣,於是我少有的提出建議:「我還想多睡一會呢!好不好改遲一點,我下午跟你吃頓茶如何?」
「真是的!你這種少奶奶真難纏!」倩彤拔直喉嚨喊,「快,快,快,遲不得,我就這個小時有空,跟你吃完午飯,之後,我還要趕回廠去,有位美國來的客戶,要跟我商議下一季的訂單,他若不是想趁午膳時間到尖沙咀去購物,我還不能撈到這麼輕鬆的一小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