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著趴在地上中年人的臉,正好親眼目睹、親耳聽聞那男人的齜牙咧嘴、慘叫連連。
目光不由得拉遠焦距掃見中年人朝天的腰背停著一隻紅棕色高跟鞋,外露的腳背呈現牛奶般白皙的色澤,再往上瞄曲線纖秀的腳踝連接勻稱的小腿;再往上瞧,─截約莫三公分乳白色大腿之後,是米黃色窄裙。
再再往上是順理成章、理所當然的俏臀、窄腰、纖手、美胸、細頸……美艷夾帶傲然神氣的姣好五官──因為怒氣顯得有些猙獰。
但,美人之所以美矣,就算怒氣衝天、擺出茶壺潑婦樣,還是只能用一個「美」字形容。
一時間,單行書看傻了眼。
一時間,向莞注意力旁移,看見蹲在門口的男人。
好像在哪看過……記憶中有個模糊的人影蹲在地上……
「你放開我哎……」腳下的求饒聲打斷她思緒,拉回她注意。
「王總哪──」嗲聲嗲氣中暗藏殺機。「你不是說我的腿又白又細,比蕭美人還要光滑誘人?」
「不不不……」面對奪命腳,再怎麼美形也跟他沒有關係。
奪命高跟鞋的鞋跟此時來上輕重適中的一轉,下頭很配合地唉叫連連。
「你不是說真想跟我來上一回,讓我見識見識閣下的床上功夫爐火純青到什麼地步?」
「沒沒沒……」她不要真的踩下去,斷了腰骨沒了腰力,縱情酒吧的莉莉、銀崇俱樂部的露比會傷心的。
「你不是說只要我點頭答應跟你玩玩,你就願意幫我向銀行要求暫緩抽銀根?」
「不用不用不用,我……我馬上辦!」
就等這句話。「門口的,你聽見了嗎?」
「嗄?」反應不過來的單行書一臉呆茫。
「這色老頭剛說的話你聽見沒有?」
趕緊點頭。「聽見了。」
「很好,將來要是他反悔,你要作證人。」
「啊?」
「就這樣。」向莞獨裁地決定,這才放腳。「出去!看你以後還敢下敢把我當酒店小姐看。」
打死他都不敢!王總狼狽起身,抱頭鼠竄衝出門,中途還撞到愣在門口的單行書。
向莞拍去手上的灰塵,整理凌亂的辦公桌,忙了五分鐘的時間才正視辦公室除了她還有另一個人的事實。
「你還沒走?」
「我?我嗎?」單行書指著自己。
「不是你還有誰?」這人真呆。
「我是來送東西的。」
東西?「這年頭送花小弟都要穿西裝啦?不錯不錯,你家老闆給的薪水不少吧?不過麻煩你直接送到外面的垃圾筒,謝謝。」
呃……「我不是來送花的。」他像送花小弟嗎?男人的自尊心隱隱作痛。
不是送花?「快遞員?穿西裝也是很特別。」她以為快遞員清一色都是寫著三個大大的英文字的土磚色制服。「你穿西裝還挺像回事。」
自尊心淌血。「我不是快遞員。」
「不是送花小弟也不是快遞員,你到底是誰?」
單行書好脾氣一笑,笑中有點苦瓜味,「我是竹科一廠派來送文件的。」
「你是說裁員名單嗎?」她朝他攤手。
他會意,雙手將東西送上白皙泛有淡淡粉紅的掌心,毫不戀棧,轉身就要走。
「慢著。」向莞叫住人,一邊翻閱。「你在竹科一廠的職務是──」
「SE。」System Engineer。
「我以為那個姓屠的會派心腹,要不然就親自送上來。」
雙肩一聳,見怪不怪的。「他大概想看死刑犯親手送上置自己於死地的執刑書的表情,剛好我雀屏中選。」想了好久,單行書總算猜出自己中選的原因。
八成是還記得他曾經打斷他騷擾女員工的好事這筆帳吧。
但是──事情遇都遇到了,他也見不得人家一個好好的女孩子就這麼吃悶虧不敢說啊。
花不到一兩分鐘瀏覽完上百個人名,黛眉鎖起狐疑的波瀾。
「你對廠裡的人事知道多少?」
「我只是個系統工程師。」撇清關係的動作之快。
他不想擔當細作之職,也當不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孔老夫子教得好,他只是一介凡夫,也沒有乘機逞口舌陷人不幸的念頭。
「你對廠裡的人多少有點認知吧?」她抬頭,菱唇斜揚,權謀又迷人的微笑。「我不會虧待你的。」
「當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已經虧待我了。」這是個功利擺前頭的年代沒錯,但他不是濁流裡的一份子,雖然也不算清高,但也不至於卑劣如斯。「廠長交代的事我已經做到,告辭。」
「你女朋友還好嗎?」
女朋友?回頭的表情又驚訝又茫然。「女朋友?」
「你在騷動那天扶起的女孩子,你是那個人吧?」
單行書困惑地想了想,終於記起。「她只是同事而已。」
「哦?」柳眉斜挑。「為什麼幫她?」
雖然沒有解釋的必要,單行書還是說了:「同事情誼,任何人都會幫忙,這只是一點小事。」
「可是只有你走向她,其他人都挑著幫呢。」那天刻意停了一下,發現男多女少的現場仗義行俠的男人,大都目標一致朝外表不差的女同事慇勤猛獻,圍出一小圈一小圈的像極工蜂圍繞在少數幾隻女王蜂身邊的畫面,所以特別注意到被遺棄在原地無人相扶的孤單女性職員,也才特別注意他。
「有這回事?」他茫然,對於那天暴動的情況其實並沒有特別注意,只是看見腳受傷的陳小姐沒人幫忙就走過去了。
「我很欣賞你。」
面對如此坦白的稱讚,尤其來自美女口中,單行書微感赧然。「那只是一點小事,無足掛齒。」
「雖然是小事,對那名女職員來說卻是及時雨。」天差地別的待遇、被冷落的難堪──他的幫忙很適時也很單純誠懇。「這年頭懂得『體貼』這兩個字含意的男人不多了。」
「向小姐過獎了。」愈說愈離譜。單行書暗暗叫苦,不習慣被人往上拱,他只是做了每個人都會做的事。「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