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來很累。」
「我不累。」他堅持。
「呆子!」她豈會不知他的想法。
一股濃濃的依戀纏上他心頭,他情不自禁的喊了她。「盼盼。」
「嗯?」
「我愛你。」他歎了一口氣,用她細緻的小手摩挲自己長滿胡碴的臉,心中突然覺得踏實許多。
淚水立刻大量湧出那雙美麗的大眼。這是她盼了多久的話語?但如今她卻要不起。
「別哭……別哭……」他心疼的說。
她還是不斷掉淚,他這樣子讓她比發病了還要心痛。
他怎麼會愛上她呢?只是同情她而已吧?她對他那麼凶、那麼霸道,他怎麼可能愛上她?這份感情是她從來不敢想擁有的,所以她藏在心中,原想就這樣離開人間,今日卻教他盡數掏出。
「盼盼,你同意動手術好不好?」鍾衍幾乎哀求著說。
黎以盼想說些什麼,話卻硬在喉嚨,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她何嘗不想有個健康的身體?何嘗不想和別人一樣,可以生氣、可以跑、可以叫?但如果結果是看得到的失敗,她怎麼肯嘗試?這一試,只會讓她早點離開這個世界罷了。(方舟掃校)
如果她告訴他手術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二十,他還是會要她試嗎?
他不會。因為他將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所以她不能答應。
「你怕痛嗎?醫生會打麻醉劑,你不會覺得痛的,雖然藥退了會有點痛,但是以後你就會健康了,這樣不好嗎?」
「我不怕痛。」
她只怕死在冰冷的病床上,那是很孤單的。與其孤獨的死在醫院裡!她寧願到一個溫暖的地方感受死亡的過程,她要死得快樂。
「好不好?」鍾衍現在也不怕她生氣了,存心要得到她親口承諾不可,否則他不安心」。
她心中的意念更堅決了,但卻說出與心中打算完全相反的話。「好,我動手術,但是你得答應我!你將來會過得很好很好。」
「你在說什麼?」他不喜歡她交代遺言似的口吻。
「答應我。」她堅持。
「好好好,你說什麼都好,只要你肯動手術就行。」
「那你現在回去洗個澡、睡個覺好不好?」
「我不累,我不走。」
「不然回去洗個澡也好,我不喜歡你現在的樣子。〕
她說謊,他什麼樣子她都愛,更何況他現在的樣子是因為她。
「我不走。」鍾衍的語氣滿是哀求,他要每一分、每一秒都看著她。
「是你說我說什麼都好的,你要惹我生氣嗎?」
這句話讓鍾衍不得不照做了,她受不起刺激。
「好,我回去洗澡,馬上就回來,你要乖乖休息喔!我馬上回來陪你,你別生氣,千萬不要生氣。」他千叮嚀萬交代,才懷著不安的心情離去。
他走了,就輪到她該動作的時候了。
她所堅持的從不曾改變。但現在她違背了一點堅持,就是又回到了醫院,所以,她要堅持她有選擇自己死亡地點的權利。
因此,她絕不上手術台。
她一直知道,白色……不適合她。
* * *
黎以盼失蹤了。
沒留下任何只字片語,就這麼無聲無息的離了醫院;她唯一帶走的,只有鍾衍送的項鏈。
鍾衍發了狂似的四處尋找,卻怎麼也找不到她。
沒有任何線索,沒有人知道她可能去哪,她消失得比空氣還要徹底,連一絲味道也不留。
海藍因此病倒了。她天天以淚洗面,回到了從前充耳不聞的狀態。黎以盼認識她最久,也知她最深,黎以盼不在,她也死了一半。
莊醒思變得暴躁易怒,卻沒人敢怪她,因為她有生氣的權利,可沒有人知道,在她易怒的外表下,她夜夜枕淚而眠。
賈歆歆不復以往多話,成天死氣沉沉的,常常想到她便落淚,一句話也不說。
她們不再住她們四人曾經共同擁有的家。那個家,形同散了。
鍾衍不再去學校,整天像只無頭蒼蠅似的胡闖亂撞,想找著他心頭上失去的那塊肉。若黎以盼一日不回來,他心頭的肉便一天長不全。
其實,他失去的,不只是心上的肉,還有他的靈魂。
日子,全都走了樣。
第十章
放眼望去,四周只有梅樹。
每個人定會以為自己來到了仙境,這片美景懾去所有看到這出世幻景的人的心神。
其實,這裡不是仙境,只是台灣山中的一片頗為廣大的梅林。
那紅的、白的、粉紅的花雨,在這個季節細細紛飛著,這樣的雨並不使人感到悲傷,反而是滿心的平靜。
徒步走到這裡,她已用盡全身的氣力。但不要緊的,她已經不再需要力氣,因為她已經到達目的地。
儘管心痛再度侵襲,但此時她是笑的,發自真心的笑著。
她眷戀的抱著一棵老梅樹,感覺像回到了家,彷彿這麼一抱,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
那次在電視上看到這片景象時,她就知道,這裡將是她最終的去處。她將在這裡永遠地睡下,在這片美麗的土地上得到安息。
這裡沒有醫院刺鼻的藥水味,沒有一成不變的白,而且沒有死亡的氣味。有的,是梅樹清新的香味,是繽紛的色彩,是冷然傲骨的氣魄。
梅花越冷越開花,這身傲骨是她求之不得的。她不是梅花,而是即將凋零的溫室花朵,所以,她只求能與落梅葬身同一處,她要用梅花的味道掩蓋她一身的藥水味,以梅花的精神掩飾她的畏弱。
黎以盼躺在花瓣滿佈的草地上,感覺自己就要被花瓣淹沒。
好友們哭泣的臉清楚的在她眼前出現,她對她們歉疚多於擔心。如今海藍有蒼閬呵護;莊醒思有家人照顧;賈歆歆開朗又風趣,縱使和監護人相處得不好,卻依然過得快樂。
這麼想來,這個世界少了她,也沒有什麼差別了,不再有人需要她……
臉中突然又出現一張臉,老是好脾氣的笑著,老是那麼呆……呆得令人心疼。
是了!就有這麼一個人,少了她肯定過得不好,受盡欺壓也不會反駁,就只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