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寂靜無聲,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清晰可聞,讓他的歎息聲顯得沉重不已。
他想像不出她有著枯竭了十七年的心房是怎麼度日的,別人進不去;她也出不了,笑瞼佯歡地裝作一切無事,以為旁人看不出她的落寞。
沒有正常人的情感生活像是未加鹽的料理,五味全失的食同嚼蠟,她怎受得了?
或許正如她所言,過了十七年早該習慣了,清淡如水也沒什麼不好。
可是他偏是不舒服,心口壓著重物似的喘不過氣來,鬱鬱悶悶想大口吸氣,趕走不請自來的氣悶。
唉!他快要不瞭解留下來的動機是為了她還是為自己,那張勉強微笑的嬌容老是在他眼前打轉,令他難以專心地坐立不安,想要狂吼地叫她不要再笑了。
笑的背後是哭泣,而她怕是連哭也不會,反問一句哭是什麼?
咦,三更半夜她要到哪去?
身隨意行,當他回過神,人已在她左右,月光照出他天人般絕艷面容,宛如一朵白縣在夜裡綻放,要人為之屏息。
「怎麼,不認識我了?果兒妹妹。」看得出她的表情並非驚艷而是納悶。
平冷的瞳眸中儘是不解,對平空而現的「人」有著性別上的模糊,眨了眨兩扇羽睫不
作任何表示,直到他開了口才有動作——
繼續前進。
「太無情了吧!果兒妹妹,好歹打聲招呼別讓我尷尬。」玉浮塵不平的扯扯她的髮辮。
一吃痛,她回過頭來扯扯臉皮,「玉大哥來賞月嗎?」
「你圓笑比哭難看,以後別再勉強自己反應情緒,我看了,乙好痛。」他做了個捧心的手勢企圖逗笑她。
「簡陋的木板床怕是怠慢了你,夜已深該是人睡時分。」不冷不熱,她維持溫溫的疏離態度。
「你不覺得我變了嗎?」他刻意展現令姑娘們癡迷的溫儒笑臉。
提著燈籠,她只注意腳下的斜坡。「月牙白的衣衫很適合你的仙風道骨。」
言盡於此,多餘的讚美不如涼爽清風。
「仙風道骨……」就這樣,不肯多看他一眼?
遭漠視的感覺像是十歲那年父母先後辭世,留下他一人孤零零地面對陌生的環境,跟隨雲遊的師父走遍三川五嶽,老是被當成姑娘調戲一般。
以前他總希望自己長相平庸些,至少傾向於陽剛化的一面,不要太過陰美叫人錯認,致使男人、女人都為他傾心。
說實在話,若非藉著夜色掩護,否則他不願回復本來面貌,甘於黑臉示人。
行走江湖多年,他大部份的時間寧可待在侯爺府足不出戶.拜出色容貌所賜,若他一人外出必惹來無謂的「橫禍」,尾隨而來的艷福叫他大呼吃不消,幾乎想自殘毀容好避開上天的作弄。
玄漠的冷峻以及九王爺的狂肆是他最好的盾牌,只要有兩人同行他就有安靜的一刻,眾人皆畏懼他倆冷驚的目光,,乙有所動卻不敢越雷池一步。
是他生性淡泊又隨和的緣故,每每板起臉斥喝愛慕者不得造次時,他們反而更加放肆的貼靠過來,絲毫不把他的怒顏看在眼裡,只因他美得不具說服力,所以沒人會把他的話當真,以為是欲拒還迎的場面話。
活了二十五年,美麗臉孔帶給他無數災難,沒想到這會有人能忽視他到視若無睹的地步,他不知道該哭還是笑,她總有基本的審美觀吧!
可瞧瞧她態度多傷人,看也不看的朝東邊林子走去,神色自若地不生半絲訝異。
看來他的臉也有不討喜的一刻,引不起人家的興趣。
「果兒妹妹,夜路不好走呀!你有什麼重要事需要摸黑進行?」倒著走好看清她的面部表情,玉浮塵執意要喚醒她的七情六慾。
「水。」
水?「院子裡不是有口井,你還要四處找水?」
水不都一樣,今年並非荒早年,用不著囤積水以備不時之需。
「院子裡的是陽水,我要的是陰水,兩相調合才能做出口味獨特的豆腐腦。」水質好壞影響豆腐腦的鮮嫩度與口感。
「誰教你用陰陽水做豆腐腦,不會覺得很奇怪嗎?」陰陽水一向是用於作法和祛邪,而她竟混入豆汁用。
相當出人意外的作法,他怎麼也想不到美味豆腐腦的訣竅是陰陽水,難怪風味世間少有。
「自然而然就會了,沒什麼好稀奇。」水甘質純,不拿來一用十分可惜。
自從學會畫符技巧,很多事不需細想自然在心浮現,彷彿她本就知曉,做起來得心應手毫不費力。
她從不去問自己的與眾不同從何而來,因為沒有人可以回答,久而久之她也處之泰然,反正並非壞事,有時還能用來幫助別人。
就像花落,桃生;秋盡,冬來.天經地義的日常瑣事,沒人會去問為什麼。
「錯了,光是分辨陽水、陰水便是一門學問,沒學過的人是體會不出兩者的精妙。」他花了一年光景才搞懂陰水、陽水的不同。
停下腳步,張果兒再度露出困惑神情。「很難嗎?一聞水的味道不就清楚了。」
他大大的喘了一口氣,「要是人人都聞得出陰陽水的味道,豈不個個都是陰陽師?」
「我不是。」她只會賣豆腐腦和畫消災解厄的符紙。
「我知道,但是你有成為陰陽師的能力,可惜少了名師指點。」能御五鬼即是陰陽師。
符師與陰陽師並無太大差別,前者以符紙消解災厄,祈求平安,能號召鬼神為己所用,其力量上達天聽,下通地府。
而陰陽家是古九流之一,以術數占卜吉凶,掌天文、知地理,通曉四季氣候的變化,並能預測一朝的運勢及龍脈所在,其影內直達萬萬世之後。
一是為個人安危著想,一是為萬民思安定太平,因此人們視符師為不入流的行業,奉陰陽師是至高無上的聖師,甚至立傳傳揚,歌頌其豐功偉業。
「我不想當什麼陰陽師,只求一定溫飽,國泰民安。」撥開重重籐蔓,她往最陰涼的榕樹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