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桶裡的飯已經被吃得快見底了,小姑娘手上的青花大瓷碗裡也所盛無幾,她纖纖小手執著筷子,夾了一顆花生米嚼了嚼,再扒上一口飯,心滿意足地歎了一口氣。
「嘩,今天的飯真好吃啊。」她忍不住再夾了一片似胭脂般紅嫩肥美的醃肉放進口裡,「嗯,菜也好好吃。」
不過奇怪的是,為什麼爹不進來吃午飯呢?瞧他老人家越來越瘦了。
再這樣下去怎麼行?當年娘臨終的時候,特意要她好好地照顧爹,可是幾年下來,她的臉色越見紅潤,肌膚越發白嫩,但老爹卻變得又乾又癟了,唉!
想到這裡,她突然覺得沒胃口了,扒完碗裡最後的兩口飯後,就把碗筷放到桌上。
千金是個孝順女兒,一想到父親瘦巴巴的模樣,教她怎麼有辦法繼續把木桶裡剩下的飯吃完呢?
啊,不對……
她像是猛然發現自己幹了什麼好事,倏地摀住嘴巴,「天啊!我差點又把爹的飯吃光了。」
原來爹一天比一天瘦就是她幹的好事!
這個事實彷若一支大鐵錘般敲擊得千金腦袋嗡嗡叫,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等到她終於清醒時,她想也不想地把桌上三碟菜統統倒進木桶裡,用木匙把飯與菜攪了攪,然後抱起木桶快步跑向外廳。
「爹,爹……」她跑得小臉紅通通的,把木桶往父親面前一抬,「來!」
吳老闆嚇了一跳,「做什麼?」
「吃。」她燦笑若花,捧高木桶推近他嘴巴。
看著木桶裡油膩膩的湯汁和飯粒攪在一起的不堪景象,吳老闆不禁冷汗直流。「這是……狗吃的吧?」
「這麼新鮮好吃的飯菜當然是給爹吃的。」千金慇勤地把木桶塞到他懷裡。「我留了兩大碗飯喔,而且把菜統統倒進去了,好吃得不得了,爹,你吃啊。」
聞言,吳老闆只覺欲哭無淚。女兒一餐要吃掉一桶--足足兩大斗--的米飯已經夠驚人了,但最悲哀的還是她那顆漿糊腦袋……嗚嗚嗚,看來他們吳家想要東山再起是沒望了。
他看著那十足是餵狗的菜飯,不吃實在浪費,只好拿過木匙淚汪汪地一口接一口吃著。
飯菜並不難吃,可是賣相太差,再加上他心情欠佳,所以他完全食不知味。
「爹,你是感動到哭嗎?」千金鼻子紅紅的,也被自己的孝行深深感動了。
他驚駭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再也忍不住地放聲大哭,「哇……」
真是好命苦呀。
「爹。」她努力踮高腳尖安慰未果,索性拉了張小凳子,踩上去後用力拍著他的背,溫柔地道:「爹,我知道你很感動,好了,別哭了……你瞧你臉都變紅了。」
會變紅是因為被她超級無敵的可怕臂力拍到岔氣,差點連肺都給嗆出來了,吳老闆拚命掙扎,飯粒噴得到處都是。「不不不……要……拍……」
「要拍?」她誤會了,再用了「一點點」力氣拍下去。
救……救命啊!
吳老闆總算趕在自己咳得滿桶都是血之前揮手告饒,「不用,不用拍了,我已經內傷了。」
「爹,原來你有內傷,難怪你一副吃不太下的樣子。」千金眼圈兒立刻紅了,隨即氣呼呼地挽起袖子,咬牙切齒道:「爹,是誰欺負你老人家,把你打到內傷?女兒找他算帳去。」
吳老闆看了眼少根筋的女兒,額頭上的皺紋頓時又多了好幾條。「千金,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對頭很厲害嗎?」她還以為父親擔心她無力報仇,豪爽地一拍胸口,「你過慮了,女兒也不是省油的燈,隨隨便便一拳就教他打長安飛到洛陽去。」
他拚命點頭,「我信信信……」
「爹,你放心,有女兒在,保證沒人動得了你。」她得意洋洋地道。
這倒是真的,千金從小力大如牛,長大以後恐怕跟頭熊打架都不會輸,倉庫裡頭的米大半都是她搬的,而且她一手拎起一大米袋仍能面不改色。
人要往樂觀處想,吳老闆想到這一點,心裡開始覺得好受了些。
「金兒。」他放下木桶,一臉正經地看著她。
「是。」千金立刻站好,恭聆訓勉。
「你……以後輕點力。」他只想說這個,「爹已經是一把老骨頭了,禁不起你這掌力拍,萬一拍折就麻煩了。」
「噢。」她不好意思地摸著頭笑了笑。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頗有蠻力,只是老忘記要控制力道輕重。
「還有,以後不要把飯跟菜攪和在一起,你爹不是老狗。還有還有,不要老是揍隔堅的周大胖,他爹已經跟我告狀好幾回,我陪笑臉陪得臉快僵了。」他的苦水忍不住越吐越多。
「好,可是周大胖壞,老是取笑我。」她小臉一沉,無比委屈。
周大胖人如其名,居然還有臉笑她吃得跟頭豬一樣,不狠狠揍得他鼻青臉腫還真對個超祖先。
吳老闆看著女兒,最後還是不忍地歎了一口氣,「那你就繼續揍吧,反正我跟那個死老周早就勢同水火,見了面皮笑肉不笑也挺累的,索性撕破了臉還痛快些。」
「爹,你真好。」千金激動得環緊父親的頸項。
雖然很窩心,卻險些折斷吳老闆的脖子,他漲紅臉拚命揮著手,「好好好……夠了夠了夠了。」
千金放開手,笑咪咪地道:「爹,你慢慢吃,我先去送貨了。」
「你夠飽嗎?」終究是父母眼中無丑兒,吳老闆聲音裡透出一絲疼惜,「還剩下兩大碗飯,你等會兒容易餓,要不要再吃一點?」
「不了,我會帶著幾塊米糕,肚子餓了在路上吃。」說完,千金打開沉木大罐,拿過一張桑皮紙,把十幾塊香軟彈牙的雪白米糕包裹起來,揣在懷裡。
「送完了米,沒事早點回來,爹熬桂圓小米粥給你吃啊。」吳老闆懷裡抱著木桶送別。
千金揮揮手,熟練地拿過青色圍裙穿上,把幾大袋米扛起放進手推車裡,用粗麻繩纏過纖瘦的肩頭,輕輕鬆鬆就把近百斤的米推著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