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究竟這些東西,是不是等於飛禽與走獸?
但它們動也沒有動。靜止、優雅、華麗。
我伸出自己的一雙手,我看見手指,然後是……一些很柔軟細緻的東西,覆蓋我的手臂,忽地,一個名字懸在嘴邊,我張著嘴,又合上,想說出它的名字。然後,我的嘴巴就說了: 「衣袖!」因此,我就喚它為衣袖,一層一層的,很漂亮很漂亮,全是通花的輕紗。這種物料,叫蕾絲花邊。
身上是一大幅布料,我露出了半個胸脯,胸前的布料打褶,拼成花朵的形狀,而下身,我按了按,是有重量的,撐了起來的東西,叫做裙撐架,它撐起了繡上立體花朵的大縫裙。
「奧!」我輕叫一聲,明白了點什麼。
這東西是衣服,華麗的衣服。穿在我身上的這一件,是白色的。
我雙腳觸地,腳上是一雙美麗小巧的鞋子。我站起來,剛意圖行前一步,就昏眩了。我尚未習慣生存在這世界上,眼前的浮華,都在轉動。惟有向後靠,坐下來,背後有那椅子支撐著我,我感激椅子的幫忙。
那是一張紫色的靠椅,刺繡了花朵和鳥兒。後來聽人說,這種椅子稱為Love Seat,愛情椅,是專為這年代的女士而設,它比一般單座位的要闊,但又比雙座的位要窄,用意是讓女士們大的撐裙有容納的空間。
既然昏昏暈暈的,我索性安然地坐在這椅子上,這是我誕生的地方,我窩在這裡,滿有安全感。
我抱著膝蓋,思考著一件事情--
我是誰?
那是一個早上,忽然,從背後傳來一道光,我轉頭望去, 「啊--」我發現了一件事。
原來,那裡才是天。天上沒有花。
我立刻感動起來,那道光比看見那些家什、身上的華衣更感動我。
我不瞭解那是什麼,但我喜歡那道光帶來的觸動。
我仍然未知道我是誰,但感覺已經很好。
我閉上眼,讓光為我洗禮。
我由混沌而來。而我,喜歡這個世界。
繼續坐在那張椅子內,張眼四顧,看得累了,就垂下眼睛。然後,有人進出,那些人穿得比較樸素,裙子沒有我的闊大;又有人穿褲子,他們的外型不一樣,當中有女人,也有男人。
這些人在幹活,清理東西,他們偶然會望一望我,朝我禮貌地微笑。
那道光,已經灑遍房子,不獨只照耀在我身上了。
再過了片刻,一男一女走到我面前與我說話,起初的數秒,我聽不懂他們說什麼。後來,耳朵內暖流一通,我忽然聽明白了。
男人說:「我叫做Francois。」
女人說:「我叫做Francoise。」
啊,他們的名字,只有小小的差別,而他們看起來亦有點相像。
男人問我:「美麗的女士,我可以詢問你的芳名嗎?」
「我……」我嘗試發出聲音,說他們的語言。「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女人說:「啊!是一名迷失的少女!」
男人說:「看,她淺褐色的眸子流露了不被世俗玷污的高尚氣質,修長高挺的鼻子宛如貴婦人,花蕾一樣的紅唇正朝青春盛放,雪白潤澤的肌膚沒半點瑕疵,透明晶瑩……」
女人忽然說:「啊!她像極一個人!」
男人問:「是世上最美的女神嗎?」
女人說:「聖母!」
聖母?
啊……
女人說下去:「她的臉容宛如聖母。」
我伸手撫摸自己的臉,我是輕柔的、細緻的、脆弱的……她說,我的臉容宛如聖母。我的呼吸急速起來,我心情激動,然後,鼻子一酸,我流淚了。
那是一種光榮,我知道。
男人說話:「眼淚就仿如珍珠!」
女人雙手掩著臉,既憐憫又驚喜。
「我明白了……」女人說。
「一定要把這動人的一刻留住!」男人說。
「她一定是……」女人說。
「她是我重大的發現……」男人說。
女人肯定地說:「海倫娜表姨的表兄的外甥女!」
我望著她。
她再說:「昨夜派對後宿醉留下來,現在神志不清。」
男人拉著女人,說:「來來來,事不宜遲……」
女人與男人四目相投,然後立刻互相明白,她笑出聲來,笑聲尖而響亮,接著兩人拉著手往另一個房間跑。
我留意得到,他與她之間,有一層粉紅色的磁場。那磁場散漫、美麗、旖旎、溫柔。
不一會,他們又跑回來,手上拿著一些布料、木板,以及彩色的瓶子。
「花園陽光正明媚!」女人把我拉起,牽著我的手,環著我的腰,帶我離開那房間。
那樣,我就走在陽光之中。很暖很暖。我停步,朝陽光望去,那……
「來,我們到涼亭那邊去。」女人興致勃勃。
一定有些奇妙的東西。陽光的盡頭,我有著感應。
在涼亭中,他們叫我坐下來,男人倒出彩色瓶子內的液體,他們說,這叫做繪畫,而那些是油彩,他們把我的容貌畫到畫布之上。
那真是一個美麗的早上,陽光明媚,鳥在飛,花朵吐芬芳,我在涼亭中欣賞這個大花園內的景色。我的心情是快樂的,我喜歡這個地方,雖然,我不知道我為何會在這裡。鳥兒飛來我的身邊,一隻、兩隻三隻、四隻、五隻,愉快地在我裙擺前踱步,蝴蝶也飛來,甚至停在我的指尖上,我輕輕問候它們,它們是來與我打招呼的。
我很快樂,這個世界愛我。陽光燦爛而溫柔。
名字為Francoise的女人,穿著鵝黃色的撐架大縫裙,款式與我所穿的白裙相若,同樣是配有層層蕾絲花邊的半截袖,低胸設計,胸前有刺繡,蝴蝶結扣在一起,華麗又優雅。她的裙子上印上盛放的花朵,與這大花園的百花一起吐艷。
Francoise穿著這樣的華衣在Francois身邊團團轉,她拍動扇子,又輕輕唱歌,活潑得似一隻鳥兒。Francois則留有一頭又長又捲、似真又似假的頭髮,他是男人,但穿著的服裝同樣華麗,他的領子是厚厚的蕾絲花邊,長外套刺繡精美,褲子在膝蓋之上,小腿穿白絲襪,鞋子也像女士們所穿的有小小的鞋跟,約兩寸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