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面對著天使,對她說:「一天,你要為你所做的事承擔責任。」
天使怯怯地問:「你是……」
老婦人說:「我是……」她的眼睛閃出幽冥一樣的光華,「墮落了的天使。」
黑色的翅膀由她背上朝天而伸展,緩慢的,具力量的、向左右兩邊張開。
「啊!」天使向後退了半步,從來,她也未接觸過墮落天使。
「你……」天使按著自己的心房,「休想傷害他們!」
老婦人說:「他們有重聚的一天,也是靠我。那個女人用虛弱將盡的生命,喚回了她另一半的連繫。我把她送上雪地,我讓她病苦,為的是喚醒那名另一半的愛情。」
天使疑惑。「墮落天使做善事?」
老婦人說:「因為,我已厭倦了墮落。」她望向窗外的天際,「我但願能再次靠近他。」
天使望著老婦人,她滿心的憂慮:「告訴我,有一天我會不會像你?」
老婦看她的臉,笑了三聲:「哈哈哈!」繼而說:「好心做壞事!當然會被打落十八層地獄!」
「什麼?」天使的臉色變青。
老婦人卻說:「我怎會知道?看你茫茫然的。」
天使呼出一口氣,「我知我多事無知。」
老婦人提點她,「無知是對,多事是錯。」
天使咬了咬唇,低下頭來。
老婦人續說:「很快,事情會得到解決。」
說罷,老婦人轉身離開。墮落天使的背影衰老佝僂。
令一對愛侶復合,不知會為她挽回多少個天堂指數。老婦人向前走,尋找另一個行善的機緣。
天使在窗前的北極光中抬頭望向天際,她懷疑,她可會像墮落天使那樣,離他愈來愈遠。
發生了這麼多事,也終於長大了。
★ ★ ★ ★
Wise在醒來之前,作了一個長長的夢。很漫長很漫長的一個夢,彷彿有一世紀。
夢中有禾稻,連綿的,一片又一片,她穿著修腰的衫裙,裙下穿褲子。她留著長直髮,常常戴著尖頂的三角草帽。她踏單車駛過禾稻旁,風吹起飄逸的裙擺,也把她的體香飄散。
她有一個愛人,他英俊健壯,會做最上乘的傢俬,踏單車的那天,她正前往他的傢俬店,他說,這一天會做好婚後新居的梳妝櫃。
果然,那是一台很漂亮的梳妝櫃,法國式,帶著南洋的熱帶風情,木頭上的通花彫刻,有她的名字,法文的讀音是:Amen。
阿紋。
愛人從後抱著她,兩人恩愛,倒影照在明澄的橢圓形鏡子內,他們是一雙金童玉女。
他吻著她耳畔,說:「為什麼我會這樣愛你?」
她瞇起陶醉的眼睛,緊貼著他的身體。「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我會這樣愛你。」
他望著鏡中美麗的她,說:「是不是因為前生我們有著苦痛的,分離過的愛情,因此今生一刻也分不開?」
她反手勾著他的脖子,說:「或許就是前生的分離,造就了我們這輩子。」
他由她的下顎一直吻下去,在她性感的鎖骨上來來回回,「今生今世,我們永遠不會分開。」
她轉身,面向他,她吻向他的唇,然後說:「上一生已經分開過,我們今生不會再分離。」
他們的吻,總是很長很纏綿,他們熱情、癡纏、肉慾。他們自第一眼看見對方開始,就決定了要這樣纏在一起,一生一世。
他們很相愛,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拆散的相愛。
後來,他們結婚了。然後,當他們都成熟,環境就變遷,禾稻不再豐盛、沒有人再耕作,男丁,都往戰場去,炮火連天。
他們逃難,走過一個又一個村落,沒食物沒依靠,她的健康一日比一日差,最後她知道,她要死了,在轟炸聲中,她躺在他的臂彎內,絮絮說著戀人最後的話語。
她說:「如今,我反而沒那麼痛苦。」
他流滿一臉的淚,悲淒地搖著頭:「你不可以死……」
她氣弱游絲,「忘記我……」
他激動地抱著她,哭叫:「我不能沒有你!」
她說:「我們要分別了。」
「不!」他在悲哭中叫嚷:「你說過,我們今生不會分離!上一生我們分開過,今生就永不分離!」
她也淚眼朦朧,能說的只是:「我們也算做死別了。」
「不……別走……」他搖晃懷中的她,「別走,……」
她默默無言地淌下淚。
他說:「上一生已分離過,因何這一生仍要分離…… 」
她對他說:「總有一個辦法,我們永遠不會再分開……」
他悲苦地扭曲著臉,渾身無力。
她說下去:「就留待下一生,我們永遠在一起……」
炸彈如驟雨般墜落,炮火聲中,她斷了氣,沒有瞑目,張著一雙曾經如星宿匯聚的美麗眼睛。
他記著她最後的一句話,下一生,他們要永遠在一起。
為什麼我們仍然要分離?上一生已瘦過分離的苦,今生因何仍然避不了?
他放下死去的她,喃喃自語:「今生我們分開過,下一生,就不要分離。」
再沒有人可以拆散他與她。
Wise的眼球急速轉動,她看見炸彈繼續落下,看見翻天覆地,看見纏綿的戀人,看見禾稻滿田逆風吹動……
然後,她看見男男女女在笑。
「Wise!Wise!」
有人叫喚她。
「Wise」
她的意識被衝擊,驟然越過多重空間。是前生,還是今世?
「Wise!醒來!醒來!」
啊,記起了,這是一個戀人的聲音。
禾稻田朦朧了,急速地倒退。
睜開雙眼的一剎那,仿如隔世。
「Wise」
究竟,身在何方?
她看見,一張戀人的臉。
「Wise,太好了,你終於醒來…… 」
梳妝櫃……炮火連天……
下意識,她就說:「我還沒有死嗎?」
戀人捉住她的手。「沒有,你醒來了。」
Wise問:「戰爭停止了嗎?」
「什麼?」戀人把她的手放到他的脖子旁。「這是北極,沒有戰爭。」
「北極……」她愕然,還以為,是身在越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