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敗陣了。
她懼怕,是故只好動一動。她拍了扇子,又再溜了溜眼睛,故意自然地微笑,她問:「關於我的故事,有更動聽的嗎?」
她放鬆,他也跟著放鬆,他說:「白玫瑰是靜默之神,把一朵白玫瑰插在身上,你告訴別人秘密,聽秘密的人便不會把秘密傳揚開去。」
她閃亮著眼睛,笑說:「秘密……」然後是一連串笑聲。心中有了點共鳴,她說:「那麼我要插一枝白玫瑰。」
志成卻響應:「我們有秘密嗎?」
他的眼神深邃又神秘,而且……誘惑。
她又驚恐了,眼神閃動不定。是的,那該是個怎樣的秘密?他倆什麼也沒做過,會有什麼見不得人之事?
沒有啊沒有啊……
然後,當她把目光安定下來,朝他的眼睛而看之後,真相又顯得太過坦白了。那慾望,就是一個秘密。
他的臉湊得那麼近,他的眼神,是世上最深沉迷人的。而愛情,就如玫瑰製造出來的漩渦,在一層又一層花瓣中,把她捲進去。紅色的、溫柔的、美麗的、芳香的、甜美的、激烈的……而又哀傷的。
是不是,將要有一個吻?
她深呼吸,她想低低的叫喊。
然後,他的眼神下降了,下降得很慢很慢,如同隨夜幕而降下的天使。時間,卻只是下午的三時,她卻已看不見日光。
不知怎算好,惟有合上眼。他的唇就落在她的唇上,是一種壓力。原來,接吻就是這回事。
溫暖地包圍在一種纏綿之中。
然後,她想要更多。
然後,她就哀傷。
得到了這種感受,下一秒,她就傷心了。
還是那種很重很重的傷心,她的眼角凝住湧上心頭的淚。
她的臉一側,就脫離了他的吻。強忍著,不要淚流下。
不敢望他,她垂下眼說:「千金小姐不會嫁給窮小子。」
頃刻,無人言語。
一句話,封鎖了他與她。
她的頭一直垂下,沒有再抬起來。而他,望著她的側臉,靜默著。
他聽見的是一道命令。
立刻就明白了。
他一直望著她,他站起來,離開了她,但仍然望著她。他沒說再見,轉頭就走,他太明白了,這是一種必然的事。
他與她,只能如此。
他走了。當她知道他走了,她就哭出來。哭呀哭,飲泣,不作聲。眼淚毀了妝容,毀了原本渴望做點壞事的心情。
原來不是如意算盤那樣。要在婚姻之外要一段愛情,是力不從心的。
只開始了一點點,就已經很痛苦。
愛情的美,連帶著那愛情的痛苦。
愛情,就是玫瑰。
她一直地哭,哭到滿意了,飽滿了才不哭。當臉孔腫起來之後,胃部也差不多哭得要反了。
她已決定,她與他到此為止。那一句說話,也是她說給自己聽的一道命令。
是的,千金小姐與窮小子,都不合理。感歎是那麼長長的一聲,她失戀了。
而他,也一樣啊,他用手掩著一張臉,垂下來,他很沮喪,男人因金錢而失掉愛情,男人很沮喪。
都說,自己是這階層的人就是這階層,他一直只在高攀。
他痛苦地搖著頭。然後,反思的意欲來了。他一生人都在高攀。
高攀著與那個人的友誼,高攀著一個女人的愛情。
統統都不配襯。
從來,他都卑微。
是徹頭徹尾的下人。學問,改變不了;態度,也改變不了;努力,亦無補於事。
他是低賤的,用任何方法也攀不起。
很大很大的打擊。命運,有著太多太多的主人,爭相來壓著他。
那搖頭的姿勢持續,而痛苦,也同樣。
那夜,主人來了,他在他面前崩潰地哭起來,他沒有說話,太傷心,就連傾訴也做不到。
男人的眼淚中,有那說不出口的一句:「就算我再似你,也不是你。」
無助、苦困、迫不得已。
主人沒說話,臉上有一股令他陌生的嚴肅。他大惑不解,想問原因,但太傷心了,他最後只能繼續傷心,沒有心力去瞭解別的事。
傷心,是一個世界。封閉了的世界。
主人望著他哭,他就盡情地哭。主人的臉孔,真的很嚴肅很嚴肅。
就這樣,志成與他深愛的小姐沒見面一個月。
他治療著失意的打擊,而他的小姐則籌備著終身大事。高先生要往德國工作半年,他希望臨行前與小姐訂婚。她沒異議,因此,便趕製訂婚的服飾。
嘗試了兩個裁縫也不滿意,她打算試第三個。雖然志成仍未替她造過旗袍,她依然覺得他會造得好。
也對自己說了,不要就不要,都沒有可能要。才不要怕看見他。
不用怕不用怕。只是造旗袍。她好好地,一遍一遍說服自己。
她又請他來了,他一如從前,一叫就來。從來不拒絕她。
他想見她,也以為會相安無事。上一次,她已經說得再清楚不過,任何男人,也會知難而退。
見面之前,他們各有自己的解釋。
這一次,她把一個工人留在附近,她想正正經經量身。
志成坐下來等,她由一間房步出來,表情冷冷,橫眉一掃,就是大戶小姐面對小裁縫時最平常的態度。她叫自己繼續冷下去,這就對了。根本,由一開始就該如此,原本,是她常常主動找他來說話談心,自作孽。
她看著他,沒有與她打招呼,上一刻,她本在他跟前,然後一轉身,下一刻便背著他。
她張開手,不發一言。
他替她量度肩膊的闊度,脖子的長度,然後是身長。
他問:「請問小姐的旗袍要求什麼長度?」
她說:「一長一短,長的那件到足踝,短的貼近膝蓋。」
他照著做,她感應到他的指頭觸碰到她膝蓋背後的位置,她的小腿就有點發軟,酥酥的軟。
她害怕這反應,因此故意說:「手工好的話,婚宴上的旗袍也交由你造。」
他的心傷了,沒有回話,繼續他的工作。他的表情也是冷冷的。
他站起來,輕輕說:「小姐,請把雙臂張開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