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向前走,本來木然的臉,漸漸放鬆,他開始有點表情,而那表情焦急又哀傷。
他走到一個墓碑前,跪下來,雙手往地上的泥土挖下去,用盡力,認真的,挖得指甲滿是泥,愈挖愈深。
然後,他的神色黯淡下來,開始哭泣,低叫:「小玫,我在這裡呀……」
他挖得很快很快。
「小玫,小玫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哭得淚流滿面,面容扭曲。
「小玫,我要見你,我要見你……」
指頭挖出了血,他痛,再叫:「小玫,我就在這裡,我在這裡……」
到了悲傷盡處,他就整個人伏到地上嚎哭。
「小玫……我要見你……」
他的半張臉都是泥濘,眼淚鼻水混在一起。
他撐起身軀,又再往泥中挖:「你出來出來,我很想見你……」
泥被挖散,當然,小玫沒出來。他頹然坐在她的墓前,肝腸寸斷。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荀粲情深的故事?」
「荀粲娶了驃騎將軍曹洪的女兒為妻,兩人十分恩愛。有一年曹氏得病高燒不退,荀粲便到雪地中裸身冷一冷,然後回去用冰冷的身體抱著她,希望她退燒。後來,曹氏還是病死了。」
公爵望著墓碑,繼而再說:「她死了後不久,荀粲也死了,那一年,他二十九歲。」
黃昏將至,天有一種灰色,籠罩著墓園的上空,很灰很灰。
公爵的眼睛哭得紅腫,他這次來,肯定了他最想做些什麼。
他從衣襟內拿出一把手槍,淡定而冷靜地用槍對準下巴位置,由下巴朝向臉孔,然後開槍。
手不震心不寒,
「砰!」
血花四濺,子彈由下巴射穿顴骨,再由眼角位置飛射出來,公爵倒地。
他進入了一個迷糊的狀態,他看見小玫,小玫就在墓前,穿湖水藍的旗袍,她輕輕說:「我走的時候聽見你叫我的名字……」
他立刻大叫:「小玫!」
然後,他爬起來,小玫消失了。
而他臉上的破損,自行復元修補。那兩個血洞,立刻不見,他沒有死去。
為了趕緊與小玫見面,他又再向自己開槍,位置是太陽穴。
「砰!」他又再次倒下。
迷糊中,小玫又站到他跟前,對他說:「我一個人上路,很掛念你……」
他激動。於是,再次爬起來,太陽穴的傷口,消失得無影無蹤。
望向四周,小玫不在。因此,他向自己開第三槍,這一次朝向心臟,「砰!」
橫臥地上,小玫就在他腳邊現身,她拋下一句:「但是我現在很好……」
他看見,她的臉上有溫婉的笑容,似乎真的很好。他不敢動也不敢叫,怕她會走。他定睛地望著她的微笑,留戀著,欣賞著,心頭一陣又一陣的悸動。
後來,她的微笑淡褪,而身影亦接著消失。
留下來,是一聲歎息,輕輕的、長長的,迴盪長空。
公爵仍然橫臥地上,他低聲地哭,他已不再掙扎爬起來,亦不會向自己射第四槍。他知道,他不會死去。永永遠遠,與她陰陽相隔。
天色已暗下來,墓園的黃昏沒有晚霞,亦看不到日落。
哭至累了,就不哭。他躺在土地上,嗅著泥土的氣味,然後又嗅到隨風送來那草的香氣,他的感覺好得多了。
不久,入夜,天色黑暗,傳來一陣陣蟲鳴。
細心一點就聽見有腳步聲,他睜眼一看,看到Genie。
他有點愕然,想問問題,但還未開口,Genie已經自行解答:「升降機停過在很多地方,但我也不想走出去,後來升降機就停在這裡,我便走出來找你。」
Genie把公爵扶起來,她說:「你不忍心拋下我,我也不忍心拋下你,李老闆。」
公爵說:「對不起,我送你去死。」公爵的氣色依然黯淡。
Genie搖了搖頭,「你送我去死,之後,你在這兒幹什麼?」她似乎一點也沒有怪責他。
公爵告訴她:「我來尋死,因為我的妻子死了。」
Genie便說:「一個人死,另一個不必死。」
公爵歎了口氣,然後又微笑:「我沒送你去死,就會有人虐待我妻子的靈魂。」
Genie覺得很奇怪,她問:「不是只有壞事做盡的靈魂才會遭受懲罰嗎?你的妻子是壞人嗎?」
剎那間,公爵的思維集中起來,一言驚醒。
是的,小玫一生善良,沒有做過壞事。
因此,她美麗的靈魂關那個人什麼事?
Genie試探地問:「我的說話有沒有邏輯?」
公爵緩緩地說:「剛才,她說她很好。」
她說她很好,她根本就很好,那個人完全威脅不到他。
憑什麼,再要他言聽計從?
根本,只是一個恐懼的陷阱。
小玫早已得到安息。
公爵抬起頭來:「無人可以指使我。」
然後,他站起身,活了這些年,如今才找著堅強的力量。
一直利用小玫來威脅他,既然小玫的肉身已死,但靈魂卻安好,便已經再無任何事可以制肘他。
忽然,無所恐懼。
公爵走過墓園,步履穩定矯捷,他的力量回來了。
「喂!我沒有氣力啊!等等!」Genie在他身後叫。
公爵回頭,跑了數步,拉著她的手,與她跑過墓園,走進升降機中。
當門一關上,他就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
很快,升降機門又再開啟,門外是一條繁華路。
Genie知道這是她的路。她踏出去,又回頭。
公爵說:「放心走吧,你走的路不會困難。」
Genie點頭,升降機門就關掉,她看見公爵的臉上有充滿男子氣概的笑容。看到了,她就放心。
***
既然永生不滅,就更加不能委屈。
以往的,夠了。
接下來數天,公爵也沒有在當鋪工作,他留在他的休息間內,那是沒有小玫的居所。
他什麼也不幹,只是望著鏡子。
忠孝仁愛禮義廉認為他們的老闆頹廢到不得了,由朝到晚對鏡發呆。當然,他們亦只有縱容他,失去妻子的男人,行為古怪一點也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