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悲慘的身世,都打動不了她。
老闆明白,這特點,她比他更優勝。
是在半年之後,老闆與阿精,使成為了當鋪的夥伴。
「感謝老闆給我希望。」阿精說,兼且做了個半鞠躬的討人歡喜的姿勢。 老闆望著這個女人,以後生生世世,他都會與她作伴。
第六章
今夜來了一名客人。
他年約三十歲,棕色的頭髮蓬鬆而散亂,臉上架著黑框眼鏡,身型瘦小,從比例上看去,這 人的頭又比身型為大,令人一看便覺得,他必定聰敏過人。
他坐在老闆的書房內,老闆與阿精都未曾見過他。
他說話:「聽……聽說,這兒可以用一些東西,交……交換另外一些東西。」這人的外表獨 特,說話方式亦然,很緊張,也口吃。
老闆回答他:「是的,高博士,你想典當些甚麼?」
高博士便說:「我……我……快找到完全根治癌症的藥物。」
阿精搭口:「很厲害啊!」然後,她遞給高博士一杯紅酒,她想知道,喝了點酒定下神來的 他,會不會依然口吃。
高博士喝了半杯紅酒,露出一副讚歎表情,繼而向著阿精傻笑,他意欲表達對這杯酒的欣 賞。
老闆說:「根治癌症的藥物,可說是造褔人群。」
「但……但……但是……」他的口吃仍然好嚴重:「我還差一點點……差一點點……」他說 下去:「每次,我快要破解那疑團之時,硬是遇上某種阻……阻力……,不是貿驗室停電,就是贊助人不肯再贊助……更有一次,是我突然輕微中風。我的口……吃……口吃……就是那樣得來的。」
阿精問:「你要我們保障你萬事順利?」
「是……是……」高博士說。
阿精問下去:「那你用甚麼來典當?」
高博士回答:「我……我用我所有後代的長子的智力來換取。」
老闆與阿精齊齊怔住。然後阿精衝口而出:「好!好!答應你!」
老闆的目光內,卻隱約看到晶光一閃。他說話:「這單交易,我們得考慮。高博士,先請你 回去。」
阿精有點愕然,她望了望老闆,又望了望他們的客人。因著老闆已做了送客的手勢,她不得不走出來把高博士送走。
她一邊送行一邊對高博士說:「你為了造褔全人類而犧牲自己的後代,你好偉大。」
高博士的笑容仍然傻傻。「必……必然的。」
阿精又問:「高博士有多少名子女。」
高博士卻說:「本人尚未娶妻。」
這一下子,阿精不得不呆了呆。高博士的表情卻是從容的。
大門開啟,高博士向阿精鞠了躬,便踏出當鋪之外。外面,今晚又是颳風。
阿精皺了皺眉,當大門關閉之後,她轉身面向室內,頭微仰,合上眼,集中精神,繼而,她 從合上的眼簾中,看到高博士的將來。
她也就走進了去。
那是一間實驗室哩,高博士在努力地做著實驗,而一名女人帶著三名男孩子走進實驗室,那女人與高博士來上一個深情的擁抱,而三名男孩子,在實驗室內走來走去。
高博士會有三名兒子。阿精微微一笑,她放下心來,最怕他根本沒子嗣,阿精才不想做蝕本生意。
滿意了,她走出了別人的將來。回復神緒,阿精走到書房。
她對老闆說:「那高博士將來一生便是三個兒子,所以不用替他惋惜失去長子的智力,餘下 還有兩個。」
老闆卻說:「這單生意我不做。」
阿精明知老闆有此一著。她說:「這是一單只有大賺的生意。根治癌症的藥物,遲早有人會 發明得到,但給高博士這種機緣,我們可以得到他連串後代的可貴智力。」
老闆依然堅持:「就因為根治癌症的藥物遲早也不是稀罕的事,我才不想佔有高博士後嗣的 智力。他付出的代價太大,而我們的便宜又太多。」
說過後,老闆不再理會阿精,他轉了身,捧著一本書,垂頭閱讀。
阿精說:「我們這陣子生意不好,你卻左推右推!」
老闆不答話。
阿精低語:「豈有此理!」接著,悻悻然走出書房,高跟鞋咯咯咯地,步下往地牢的樓梯。
從那些放滿手腳、人體器官,運氣、歲月、理智、幸褔、請命的木架旁,阿精一直往前走, 走之不盡似的,身邊重複著人類的典當之物,每個年代,人類拿得出來的不外如是,而最終,放 到這地牢中的,都是一個又一個不歸魂。
還是有盡頭。這盡頭氣溫最冷。阿精推開跟前的房門,走進去。
這是阿精的工作間。她負責每半年清點當中的典當物,然後寫報告,向上頭呈上。
「你叫我這一次怎麼寫?」她煩厭地拿起墨水筆,翻開那本又厚又重的大皮面簿,這本簿, 常被那重要的人閱讀過之後,所有的字跡都會消失,今次,阿精當然又是翻到第一頁。過往的, 了無痕跡,永遠是第一頁,永遠新的開始。
她寫下去:「Mr. Vonderik,典當了他的耐性基因;Miaa Paradis,典當了一個上大學的 機會;早村徹先生,典當了一雙腿……」
寫著的時候,本來仍然不高興的,這陣子,只得雞毛蒜皮的典當物。然而,看著這枝會漏墨 的墨水筆,她又想起當初老闆一筆一筆教她寫字的情況,不快就隨著她的一劃一點而減退。
目不識丁的農村姑娘,被老闆握著手由中國文字學起,上大人孔乙己,然後又學習 ABCDE。因為自卑,所以一邊學習一邊發脾氣,阿精恐怕學識字這回事是她力有不逮,為著害 怕能力不夠,她預先表露幼稚的不滿,不知擲壞了多少枝毛筆和墨水筆。
然而,到頭來,她以奇怪來代替老羞成怒,她不知道,這世界上有男人如此富耐性,他肯重 復地每天教她數個生字,她拍檯她擲筆她亂抓她吐口水,他卻仍然每天教她。後來,男人的耐性 也就蓋過了女人的慌亂,從不知何年何月開始,她便會認字,她達成了一項地想也未想過的技 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