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慧也當然不會放過打量阿夜的機會。也不是太漂亮啊,單眼皮的,臉形和鼻子尚算生得好,但皮膚那樣黝黑,就算身形再好,頭髮再長再亮也補償不了啊!
以上就是雅慧對阿夜的評價。
而阿夜,倒沒有在心裡比較什麼,太突如其來了,只覺面前這比自己小巧的女子眼神炯炯,縱然五官秀雅,但神態殊不友善。
阿夜只會怯怯地問:「什麼事?」
雅慧疊起雙手,說:「只想見一見你。」
阿夜咬了咬牙,盡量裝出輕鬆的樣子。「從前也聽Marc說過他之前有位女朋友,但就是沒有提過未婚妻……」
雅慧一聽,一顆心實實在在地沉了下來,也就老實不客氣地說:「我與他一起八年,你與他才九個月,他沒有必要告訴你這麼多。」
阿夜放下書本,搖了搖頭。「我與Marc一起雖然只有九個月,但他給了我許多難忘的回憶。」她不明白,為什麼面前的女子語帶挑釁,既然如此,也不妨多說兩句。
雅慧反應敏捷地不甘不弱:「是你害死了他。」
阿夜的目光頃刻哀傷起來。「請你不要這樣說……」
「所以你心虛,沒去參加他的喪禮。」雅慧向前踏上一步。
阿夜搖頭。「不是的……那段期間我進了醫院……」
此時,天宙從房間走出來,看到如此局面,便站到阿夜身旁,說了句:「別過分。」
這句說話是衝著雅慧說的。她攤攤手,轉身開門離開,臨行前轉頭,她說:「你搶走了我的男人。然而你也同樣得不到他。」
門關掉。阿夜虛脫地坐到沙發上,雙手掩臉。
「不要理會她。」天宙安慰她。
阿夜飲泣起來。「她說得對,是我害死Marc。他和她一起八年也相安無事,但與我才九個月便自殺。」
天宙不知說什麼才好,只能實實在在地擁抱她。他不清楚Marc與阿夜之間發生過什麼事,但他可以肯定,他認識的阿夜是單純無辜的,任何壞心眼的事也不會做。
對,阿夜單純率真,在天宙心目中,阿夜此生此世也不會改變,哪管她在Marc死後多了一重身份。
這邊廂阿夜被激盪起情緒,那邊廂挑撥是非的也不好受,原本只想見她一面,其至不用暴露自己的身份,但不知為什麼,在見著她之後,便急不及待地要佔上風,非要丟她的瞼不可。
是否太過害怕被比下去?雖然真的不覺得她特別漂亮,看她溫溫柔柔的樣子,也不會太難相處,應該是個毫無攻擊性的女孩子,但為何別人退了一步,自己還要上前多踏兩腳?
雅慧坐在計程車中,忽然為自己剛才的行徑感到尷尬。當然,真心對她好便不必了,只是,也可以客客氣氣地大家好受,偏偏就是渴望盡情傷害她。
有一把聲音在說要把她看扁,她下賤她豬狗不如,於是,自己便立即出口傷害她。
究竟誰才是贏家?未看見阿夜之前還氣定神閒的,但看見了她之後連思想也不由自主。
雅慧知道,真的!她一世也會討厭這個女子,她一世也會與地競爭,即使相處的時間只有三分鐘,她也有一試高下的衝動。
為的是她深愛的男人後來挑選了別人,那別人便無可避免地成為她一世的仇人。
車駛入大潭道,雅慧父母的家。從小至大,她無一或缺,爸爸是律師行主持人,手下有五十名律師,另聘有僱員八十名,自小一大夥人「大小姐、大小姐」地侍候她。父母又深愛對方,身為獨女的她真是萬千寵愛集一身,樣貌秀麗,學業優異,生命於她,根本毫無難度。
直至遇上Marc,她才明白,原來世上還有不如意的事。但她一直深信,有一天,終有一天,所有問題都會解決得到,所有問題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如她一向讀書做人的態度,只要有耐性,只要努力,便一定會有好下場。
於是,她甘心留在Marc身邊八年,為的是等那晴朗的一天。
她深信他是深愛她的。無可能不是啊,大家都曾有過那些美麗的回憶。圖書館內的一番話,課堂與課堂之間的點頭問好,互相醞釀過,互相喜歡過,赤裸裸地相對,互相探討互相分享,怎麼說也有過美好的開始。
後來一同考A-level,Marc考得不好須要重讀,而雅慧則往英國去,在機場的難捨難離,兩人哭得像豬頭,當中的真和純,難道都是幻覺嗎?
這八年並不容易過。在英國的日子,雅慧每天也在掛念Marc。如她所願,她入讀了倫敦大學的法學院,是自小的願望。然而風景再好、氣氛再迷人,她也毫無感覺,維繫她的生命知覺,是Marc的電話與書信,只要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的筆跡,雅慧所有的不歡與掛念,便頃刻有了出路。
沒有他在身邊,才知道原來已是如此深愛他。在英國,沒有任何一種東西能夠討雅慧的歡心,垂柳處處,湖泊與天鵝就在晨早醒來的窗前,路旁四周是叢叢玫瑰,天上鴿子起勁地飛。一直喜歡這樣和諧寧靜的生活環境,是到了此時她才知道,沒有他在,無論身在何處,心頭也不會安寧,那和煦的清晨,淡恬的落日,在那孤寂的日子,與最惡劣的暴風無異。
不能沒有他,不能。多少個夜裡,她抱著厚厚的教科書哭了又哭,午夜夢迴時出現的,是他與她從前穿著校服的時光。她一星期一次在長途電話中所說的話,肯定比她在英國一星期中所談的要多。她變得憔悴了、沮喪了。Marc什麼也沒有做過,依然故我的,卻在千里之外控制了她。
連她自己也想像不到,竟受得如此無力,愛居然使她變得這麼脆弱。她隱約知道,除了他,這世界上的一切東西,完全不再重要。
結果,雅慧放棄了學業,還沒考完試便跑回香港來,把父母氣得半死。然而有Marc在的世界才是她要活下去的世界,她不再介意成就,其至不再介意自己,此生此世,最最重要的,是Mar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