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的唐浩群納悶地掛上了電話。
唐人街上人群漸漸圍攏過來,看著躺在雪地上緊握話筒、微笑著的東方女孩議論紛紛。有人探了探她的鼻息,有人好心地去打電話。
救護車很快來了。將阿瞳凍僵的身子送進車裡,載往醫院急救。
半個小時後——
急診室裡醫師與護士們緊緊圍住手術台上的袁芯瞳。
醫師頻頻搖頭。
他用了電擊,但這東方女子休克太久,已不再有任何反應。
她死了嗎?
醫生歎息著,還無法確定。
因為這東方女子蒼白的面頰上掛著那抹微笑,不該是死去的人會有的。
她的微笑好似仍活著,但心跳卻已停止。護士們用英文詢問著醫師為何還不宣佈死亡?
醫師望著心跳圖,堅持再搶救幾分鐘。於是護士們再將儀器充電,開始電擊。
每一次刺耳的充電聲響起,她纖弱的身子都會因此而強烈地震起。
電流一次比一次強!她彈動的力度也越激烈。
然而,在眾多醫護人員焦急的注視下……她只是靜靜地帶著那抹詭譎的微笑,而心跳仍毫無反應。
夜裡,唐浩群熟睡中。
窗外黑夜靜謐。
唐家的人都睡了。阿瞳撿回的貓咪「樂樂」也睡在浩群的肘彎處。
他們睡得好沉、好沉——
猛地一聲清脆的響聲驚醒浩群。
唐浩群迅速睜眼坐起,連貓咪也被嚇得逃走。
然而,在瞬間一切又恢復了寧靜。
彷彿那聲響從未發生過。
但他的的確確聽見了那聲音,像是從落地窗戶的陽台傳來。
他下床走去,推開落地窗,一道冷空氣迎面撲來,他不禁打了個冷顫。
然後——
他驚愕地發現,瓷白地板上一串摔碎的風鈴。
「假如我死了,來你身邊保護你,就讓陽台掛的風鈴摔落,告訴你我來了。這是我們之間的暗號。」
他曾同她這樣約定。
「假如我先死,我也來當你的守護靈。」她說。
唐浩群身子一陣顫抖,扶住了門框。不祥的預感淹沒他的心房。
阿瞳出事了嗎?
他強迫自個不要這麼猜測。
那只風鈴、那只碎了的風鈴,準是個意外。
是的,是風開的玩笑。
和他們的約定無關——
是巧合,純粹是巧合。
第六章
葛雪貞深夜同章書桐外出吃完消夜,一齊返家。
雪貞開了信箱,看到學校寄來了畢業考的成績。
她迅速拆了信封,滿意地笑了。
「又拿第一?」章書桐牽著她的手上樓。
她意氣風發,雙眸亮著。「一畢了業,我即到唐家企業上班,唐浩群幫我安排了一個組長的缺。等著瞧!我要一路做到總經理——」她野心勃勃。
回到房裡,章書桐逕自倒了水喝。
「看來一切都按你的理想進行嘛!」
雪貞踢掉鞋,倒在床上。
「當然。唐浩群就要去當兵了,而袁芯瞳待在美國不回來了,一切再好也沒有。我只要在浩群當兵寂寞時多加把勁,很快地,他就會當我是他的女朋友。他那人很正直,一定不會負我。」葛雪貞盤算著。「我預計再四年,他會娶我,整個唐家的企業到時都歸我掌握了。」
她說得正得意,卻發現書桐沉默了。
雪貞關心地問:「你呢?畢業後有什麼打算?」
他冷靜地喝口水,「我會考律師執照!」
「很難?不是嗎?」
「對!但我非考上不可。」他很執著,非爭口氣不可。
雪貞喜歡他這麼認真的表情。
她下床去攬住他。「等你考上那天,我們一定要好好慶祝!」
阿瞳閉著眼,兩行清淚不爭氣地衝出眼眶。
這裡為什麼這麼冷?為什麼蓋多少被子都暖不了她的身。她知道,其實是她的心冷、是她的骨子冷。
她虛弱地、孤獨地躺在病床上。
現在的阿瞳不再朗聲大笑了。
大多的時刻,她一個人蜷臥在病床上哀哀哭泣。
她沒有了食慾,瘦可見骨。
原本她以為,她真的以為,只要睜開雙眼,就可以看見她朝思暮想的人,在她自己的房間,睡在那張柔軟的床上。
一切回復原狀。她還是那個備受寵愛的千金大小姐——袁芯瞳。
大伙圍繞在她身旁,逗她發笑。
她真這麼以為。
然而前日當她醒來——
仍是在這討厭的地方;仍是在離台灣很遠的美國。而且沒有一個她認識的人出現在病床旁。只有熱心送她至醫院的唐人街一家粵菜館的老闆娘,偶爾同情地來醫院看看她。
多麼冷清而孤寂。
而更令她沮喪的是,當她昨夜瞞著護士溜下床,跑去撥電話回台灣時,唐母那冷淡的態度。
當時,她滿心歡喜地驚呼一聲。「媽媽——」
誰料唐母不耐地回她。「別叫我媽了,你現在的媽媽是廉夫人呀——」唐母酸酸地回答。只因看不過去阿瞳對他們的忽略冷落。
人在失意時,是禁不起任何試探的。
阿瞳只覺得她不再受唐母歡迎,感覺到唐母的冷淡、疏遠。
難道這一切只因為她袁芯瞳不再是個千金大小姐嗎?只因她今天一文不值?
老天爺給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握緊電話,她只是倔強地掉淚。
唐母不知她的處境,只是為她自己和浩群的被冷落,而打抱不平。
「喂!幹麼不說話呀?才說兩句就不高興了嗎?現在連說說你都不成了?」
「不是——」阿瞳按捺不住哽咽的突音。「浩群哥哥在嗎?」她只想同他說話,她相信他絕對不會棄她不顧。
「浩群呀——他今天畢業,同雪貞去慶祝了。」
回到病房後,她傷心地躲進被子裡,一個人獨吞滿腹委屈。
沒人想念她、惦掛她嗎?
原來,這世界不是為她一個人而打造的。在最哀傷的時刻突遭一連串打擊,更覺受傷,眼前於是只有黑的天、黑的路,看不到光明和希望。
她只看到失望。
曾有人向她保證。「我會一輩子保護你。」
阿瞳不忍去記起,偏又癡癡惦著。
原來,沒人真能保護誰;不過是騙人的誓言。
連康夫人亦欺騙了她,讓她蠢到簽下文件。這世界怎會這樣可怕?人心怎麼這般陰險?聚散怎會這般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