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這小妮子從燒餅裡捏出了個小黑點,朝司機座的葛伯怪嚷。
"哇!蒼蠅,我的燒餅裡有蒼蠅。"她其實是興奮得意多於噁心恐懼。
這時葛伯已愧疚到頸子都紅了。
偏偏芯瞳還捏著"戰利品"揮著手嚷。"葛伯,燒餅不是剛出爐的嗎?這蒼蠅還跑進去吃,它不怕燙啊?"她清脆的聲音充滿了整車。
葛伯漲紅臉忙著敷衍點頭。
芙蓉被芯瞳的動作、話語逗得暗自發笑。只有正經的唐浩群細心地察覺到葛雪貞難堪的表情。
他用手肘暗地裡撞撞芯瞳,誰料,這一撞把芯瞳捏在手裡的蒼蠅給撞掉了。
"啊!我的蒼蠅掉了!"她叫得更大聲了,彎身即往葛雪貞膝上找。
葛雪貞皺緊眉,看芯瞳那只剛捏過蒼蠅的手在她膝上亂搜著,令她感到噁心,臉色也越 來越白。
浩群則拉著芯瞳,急忙道:"別找了!"這死丫頭,他真想捶醒她的帶腦袋!
芙蓉這次再也憋不住,大笑起來。
整車的人被袁芯瞳搞得天翻地覆,延遲了車程。
而芯瞳一逕找著那只蒼蠅。
"我的燒餅燒死了一隻蒼蠅嘍!"那一整天她都四處嚷著這事,彷彿是一件了不起的奇遇。
她不世道,大家都覺得噁心。
她不知道,隔天巷口的早餐店老闆好納悶,為什麼這天的燒餅會滯銷。
轉眼間,幾個小孩都大了。
唐芙蓉憑著她聰明、組織力強的腦袋,不用太辛苦即考上法學研究所。
她留長了頭髮,略方的臉上有著濃眉大眼、高挺的鼻及略厚而倔強的唇。
美得極有個性。
追她的男孩子很多。
但受不了她大小姐個性的男孩子更多。
熟識她的朋友說她直爽,不熟的罵她驕傲自負。
特別當她對某事不耐時,那種不屑地略掀掀眼眉、翻個白眼的模樣,立刻迅速嚇退任何對她有好感的人。
她常不給人好臉色,唯獨袁芯瞳例外,那小姑娘怪模俊祥的德性總能惹得她發笑。
她心底早把袁芯瞳當自己的親妹妹。她總是不著痕跡地疼她。
可是到十九歲,好不容易用那勉強及格的爛成績,才畢業的袁芯瞳當然沒考上大學,就一直賦閒在家。
她沒必要賺錢。
她一個月光是她老爸匯給她的生活費就有十萬元。
於是她天天理直氣壯地玩樂揮霍、努力讓生活過得不無聊。
追袁芯瞳的男孩足足多到可以繞唐宅三大圈。她愛笑、活潑、樂觀、容易親近,加上明眸皓齒及最標準的鵝蛋臉,配上玲瓏有致的好身材、吹彈可破的白皙皮膚,簡直漂亮到無懈可擊的地步。
而--上天就是這麼不公平。
有人可以享盡榮華富貴、天天以"遊玩"為職業;有人卻得辛苦地半工半讀,醫治家裡生病的母親,邊念完大學。
葛雪貞就是一例。
她和唐浩群同時考上台大。唐浩群念中文系,嗜愛古典文學。
而葛雪貞則考進熱門的國貿科。
除了家境比不上別人外,葛雪貞從小到大,大大小小的考試幾乎都拿第一、第二。
誰也看不出來她纖弱的身子骨裡,有怎樣堅毅的血液流著。
葛雪員不似袁芯瞳面紅齒白、神清氣爽。正好相反地,她面容削瘦、蒼白,眼眸永遠透著股憂鬱。幸好,五官還算細緻,氣質高雅秀麗。
袁芯瞳愛笑。她則不,常皺著眉心。
袁芯瞳愛鬧。她則恬靜得很。
袁芯瞳常口無遮攔,直來直往。她卻是舉止溫柔,說話謹慎有分寸。
兩人若穿上同樣衣著,葛雪貞大概更像出身良好的富家小姐。
唐浩群常想,同是女人怎會有這樣大的差別?在唐浩群的心底,有時難免會替葛雪貞的苦命抱屈。
這使得袁芯瞳種種揮霍玩樂的行徑,在他眼裡看來更加地不長進。
這日當他進門見袁芯瞳手抱一桶爆米花、癱在沙發上看肥皂劇時,忍不住道:"阿瞳,你不覺得你該找點正經事做了嗎?"
袁芯瞳仍是癱著,然後懶洋洋、慢慢地仰起臉問:"正經事?什麼正經事?!"
"我是指找份工作做。"
她張大嘴巴。"為什麼?"
他耐心道:"你可以有自己的事業呀!"
"我有呀!我爸說他的事業就是我的事業啊!"說完,她又被電視裡的劇情逗得大笑。
"你起碼可以著點書吧!別老是看這種沒營養的電視劇。"
"有必要嗎?"她困惑了。
"當然!人家不都說了三日不讀書,面目可憎--"
"可是--"她摸摸雙頰。"我很久不看書還是很漂亮呀,我每星期都按時敷臉保養呢!"
唐浩群看著她理直氣狀的模樣,用力深呼一口氣,耐心勸道:"總之,看書對你有好處。"他真會被她的"白癡"氣死。
"是嗎?"她不以為然。
"好,那我問你,有沒有看過'挪威的森林'?"那是日本著名作家村上春樹的成名作。
"我沒去過挪威呀!怎麼看森林?"她納悶。
'唉,我說的是村上春樹!"他搖頭歎息。
"什麼樹?挪威的國樹嗎?"她好奇地坐直身子,興沖沖地。"這樹很特別嗎?什麼樣子?你看過呀?"
唐浩群的臉開始抽搐,對她不耐煩地大吼。"那是一個作者的名字啦!'挪威的森林'是一本很有名的書,真是,和你簡直不能溝通了。"他搖搖手,挫折地上樓,還丟下一句"葛雪貞就不會這樣,你真該反省反省。"
這真是"天崩地裂"般的打擊。
唐浩群說再多的書啦、作者啦,都沒最後一句來得刺激她。
袁芯瞳膛目結舌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頂端。她深吸口氣,噘起嘴,落寞地癱在沙發上,電視裡的丑角再不能令她發笑。
她關上電視,扔了手裡的爆米花,心情差極了。
沒想到在唐浩群的心中,對葛雪貞的評價竟如此高,甚至高過了她自己的地位。袁芯瞳一直覺得她和唐浩群同住一間屋,一起度過漫長的童年生活,將來,很自然也會一直住在一起,世上的女人沒人比得過她和浩群的關係。而此刻她的心,開始體驗到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