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伯伯請進。」石晉側身,冰冷卻不失禮貌的招呼。
「不了。」汪盛業搖搖頭,臉上有明顯的疲倦。「我只是碰巧路過,上來說幾句話就要走了。」
「嗯。」
「我今天去醫院看過你爸爸了。」汪盛業疲憊到沒察覺石晉臉上微僵的表情,繼續道:「看得出來,他嘴裡不說,可是心裡很掛念你。」
「是嗎?」石晉的語氣陡然降溫。
「我跟你爸爸這麼多年的交情,你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這件事情永富的確做錯了,而且錯得嚴重。」汪盛業誠摯地說。
石晉是個好孩子,儘管性子冷了些,但絕對不是無情的人。他只盼望能軟化他對石老的恨意。
「他現在病了,年紀也大了,知道自己從前的決定有多愚蠢,這些年,他也一直想補償你。」汪盛業溫和地看著他冰冷的黑眸,當下決定下帖猛藥,編織一個善意的謊言:「給他一個機會吧!趁他還有時間。」
「什麼意思?」察覺他話中可能包含的意思,石晉不自覺握緊拳頭。
「你爸爸癌症已經到了末期,只剩下半年……」
第六章
汪盛業離開之後,石晉的公寓裡呈現一片死寂。
石晉給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的烈酒,俊挺的眉宇間鎖起濃濃的陰鬱,痛苦的裨色再也無法掩飾地,自那雙深幽的黑瞳裡逸出。
經過這些年,他以為他放下了。
他以為他對父親已無愛無恨,卻怎麼也沒想到,一聽到他倒下的消息,仍舊令他失控。
汪梓潔在一旁看著他因痛苦而扭曲的俊容,心裡湧起了無限的憐惜。
這樣鋼鐵般的冷情男子,竟也會有如此脆弱無助的時刻,讓她不自覺的……想安慰他、幫助他。
她不想看見他痛苦難過的樣子,更不願意見到他做出終有一日,必然會後悔的決定。
「我媽媽在我九歲那一年,因為一場意外過世了。」輕緩溫柔的嗓音暖暖的劃開。「你知道意外嗎?就是毫無預警而發生的事情。」
石晉被她的語調所吸引,儘管視線凝視著手中的酒杯,卻分散了注意力傾聽她的話語。
「意外前一天晚上,媽媽還答應我,周未要帶我出去玩,可是第二天,當我放學回家的時候,卻只看見被大火燒燬的家,和在親戚攙扶下痛哭失聲的爸爸。」
她水燦的杏眸直視著他。「這就是意外。我和爸爸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可以跟媽媽說出我們有多愛她,這是意外,也是人世的無常。」
石晉沉默地仰頭,飲盡杯中晶瑩晃動的褐色酒液。
「我很羨慕你,真的,從小到大,多少次我對著佛祖、對著菩薩、對著耶穌、對著流星許願,請求他們給我一分鐘,回到那天早上,讓我抱抱媽媽,跟媽媽說我愛她。可是,這麼傻的願望從來沒有實現過。」
汪梓潔的表情透明得讓人心疼。「所以我羨慕你。」
她飄到石晉眼前,神情真摯的凝視著他。
「我羨慕你還有這個機會……」汪梓潔想起爸爸曾提起石晉的身世。「你還有機會不讓遺憾發生,還有機會告訴他,你恨他,或者你愛他……」
愛他或恨他?石晉的眼神倏然陰騺深沈,口吻幾近嚴厲地質問著。「妳知道我的事情?」
沒有人願意自己脆弱的傷口,被暴露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汪梓潔明白這一點,只是淡淡地帶過。「我爸千方百計要我嫁給你的時候,曾跟我提過。」
「所以妳在同情我嗎?」
這男人的自尊心真是高傲的驚人,不過她的誠實也不相上下。
「剛聽見的時候,我的確同情你。」汪梓潔毫不客氣的承認。「可是我後來發現,你不是個需要同情的人。」
「為什麼?」
「你需要嗎?」汪梓潔反問著,露出微笑。「如果需要的話,就另請高明,我可不是同情心旺盛的人喔。」
察覺到她間接的安慰,石晉眉頭依舊深鎖,堅毅的臉部線條卻放柔了。
「謝謝。」
「別跟我客氣……我上回偷哭的時候,你不也幫我拿過面紙。」她露齒微微一笑。「這算扯平囉。」
石晉看著她甜美清麗的笑顏,黯沈的目光加深。
「幹嘛一直看我?」汪梓潔對他眨眨眼,一陣熟悉的疲憊湧上,看樣子她又被打針了。「這樣我會以為你喜歡我喔。」
好困喔……汪梓潔毫不遮掩地打了個呵欠。
「如果我是呢?」石晉沉默地看了她半晌,忽然出言。
「啊?」汪梓潔錯愕地瞪大眼睛,嘴巴一時合不起來。
他說什麼?汪梓潔甩甩頭,企圖從越來越模糊的意識裡,判斷出合理的解釋。
看著她詫異的反應,石晉冷漠的表情瞬間柔和下來,寒冰般的黑眸有了疼惜的暖意。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她熱情的個性、溫暖的笑容早已一點一滴滲入了他封閉已久的心靈,讓他頭一次有了愛人的心情……
「你……說……」汪梓潔已經開始口齒不清了,眼前那張俊美的面容也越來越模糊了,卻隱隱約約聽見那低沈平穩的嗓音訴說著,她怎麼也無法相信的話語……
「我想,我喜歡妳。」
※※※
他說他想她、喜歡她……他說他想她、喜歡她……他說……
汪梓潔支手撐住下顎,思緒紊亂的不像話。
她瞇起水眸盯住躺在床上沈睡的男人發怔,今天藥效退得早一點,她也跟著早醒,一出現在石晉家,就開始回想昨晚昏睡前聽到的那句詭異告白。
床邊的鬧鐘直指五點三十九分,再過十一分鐘,他就會被鬧鐘的聲音叫醒,然後起床刷牙、洗臉、慢跑、吃早餐。
這樣規律、沉默得要命的男人,居然開口說喜歡她?!
會不會搞錯了啊?
可是話說回來,像他這種惜字如金、謹慎小心的人,怎麼可能不經大腦就亂說話呢?除非他是……認真的。
汪梓潔飄到石晉床邊,俯身就著暈黃的夜燈,打量著他連沈睡時都顯得太過剛毅的俊美面容,看著看著,終於不能自己的伸手觸碰他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