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朝﹒福爾摩沙﹒艋艵
「福先生,就是這間茶行。」小個頭的領路人必恭必敬地指著「福州茶行」偌大的招牌,對著身邊戴著寬緣黑帽的男人說道。他過於謙卑的態度讓過往路人莫不多睨他一眼,而再仔細聽他說的話時,便會發現他嘴裡嘟嘟嚷嚷的並非這裡人用慣的福佬話。
「嗯。」盛威﹒福雪曼懶洋洋的抬高眸子往茶行招牌一瞧,很意外地發現這間茶行不像隔壁幾家店面都是髒亂樣兒,整齊的大圓桶中擺放各種中國茶葉,而它的招牌也是閃亮亮的,沒有半點陳舊店舖的感覺。
「福先生,這裡應該有您想要的茶葉才是,因為福州茶行的貨品最為齊全,不管哪兒來的東西,這兒都會有。」
「嗯。」依舊是無所謂的應聲,他拿掉寬緣黑帽,露出讓人驚訝的金紅頭髮,當場引來許多竊竊私語。
他早已習慣這裡的人們怎麼看他,紅毛鬼佬,他也不諱言陸續投射到身上的目光十個有九個半都是心懷恨意的仇視,畢竟霸佔別人家園的是他國家的軍隊,但在這種弱肉強食的霸權世界裡,他不認為這樣的行為有什麼不對。
稍稍彎下高大的身子進入福州茶行,裡頭的老闆見到他雖有點訝異,但還是本著商人特性,馬上換了張笑臉迎上去。
「歡迎,田佬,這位是……」老闆的眼睛不自主地往盛威望去,那麼高的個兒,真是像個巨人。
「雷老闆,他是福先生,也是洋鬼子的首領。」田中欽笑瞇瞇地說,彷彿他把盛威當成肥羊般。
「這……田佬,你是知道我不喜歡做洋鬼佬的生意,這叫我好生為難。」雷霆翼不高興地說。
「雷老闆,您的個性我田某人也是知道的,但福先生不比其它洋鬼佬,我們就將就一下吧。」
「他需要什麼?我不相信金毛的會喜歡咱們中國的茶葉。」雖知道在盛威面前也得忍氣些,但雷霆翼的口氣卻不怎麼樣。
「福先生想知道你這兒有沒有英國來的紅茶。」田中欽趕忙說出他們的來意。
「我這裡賣的是中國茶葉,哪兒會有他們洋鬼佬要的東西。」去,還真的給他蒙對了,紅茶他當然有,但他就不爽賣。
盛威也不吭聲,他聽得懂他們現在說的福佬話,但聰明的人會選擇裝傻。
「別這樣嘛,誰不知道雷老闆的茶葉是出名的好,種類又多。」田中欽馬屁拍得不亦樂乎。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你現在就可以帶他到對街的茶莊,不要在這兒囉唆。」雷霆翼擺出送客的姿態,誰知道從後院進來的人卻壞了他的算盤。
「爹,你在招呼客人嗎?」雷霆翼的獨生女雷舒寰娉婷的捧著剛曬好的茶葉從後院走出,一對秀眉皺得死緊。
「小寰,你先回後院,等阿爹送走客人你再出來。」雷霆冀發福的身材試著擋住盛威對她打量的視線,他愛女心切,說什麼都不會讓她和這個洋鬼佬有任何牽扯。
但他的動作太過明顯,更引人注意。
「舒寰啊,來,讓田伯伯瞧瞧。」田中欽一見到雷舒寰,賊溜溜的神態立即表露無遺。
「田伯伯。」她和爹一樣,也是不怎麼喜歡幫洋鬼佬做事跑腿的田中欽,但人來是客,她還是得有禮貌。
「舒寰十六了吧?許了婆家嗎?」田中欽向來就很喜歡雷舒寰這乖巧又清麗的俏模樣,想討來給他的兒子當媳婦。
「小寰想回北京陪她奶奶,所以暫時不會許婆家。」雷霆翼替女兒回答這個問題。
「阿爹?」雷舒寰手裡還捧著茶葉,她侷促不安地低喚。她明顯的感覺到自己被人剝光衣服般的窺視,而灼熱的視線來自那個高大的紅毛佬。
「小寰,這些茶葉是……」雷霆翼皺著眉瞪著女兒手裡的茶葉直瞧。
「老奶奶從北京托人拿來的茶,還說可以加牛奶到茶水裡頭喝。」她也頗為不解地回答。
盛威不說一句的向前抓起雷舒寰手裡的茶葉往鼻間一聞。
「雷老闆,如果真的不想做我們的生意您就直說無妨,又何必騙我們說這兒沒有英國茶。」田中欽的口氣甚是不悅。
「小女手上的茶葉是她奶奶托人送來的,不是我福州茶行裡的貨品。」雷霆翼也擺出強硬的姿態。
「您是開門做生意的,沒有必要把財神爺推出門吧?」田中欽的語氣極為曖昧。
「阿爹?」雷舒寰弄不懂她爹和田中欽之間在說什麼,但她直覺認為他們針對的就是她手上的東西。「田伯伯要這些茶葉嗎?這茶泡起來苦苦澀澀的,很難喝啊。」
「這是英國貴夫人、小姐們喝的茶,在英國很昂貴。」田中欽好心地告訴她,其實是想要雷舒寰割愛。
「阿爹?」她大概也猜得出來,會讓田中欽如此堅持的紅毛佬,絕對不是普通的人物,她咬著下唇不安的看著阿爹。
「那是老奶奶送你的,自己看著辦好了。」雷霆翼準備袖手旁觀,東西可是他寶貝女兒的,要是小寰不打算割愛,他也沒辦法,不是嗎?
「田伯伯,這些茶葉送給他吧。」雷舒寰有點捨不得的說,但她真的不喜歡這種茶葉的口味,留在身邊倒不如送給喜歡它的人。
「小寰你……」雷霆翼有點氣不過女兒的大方,老奶奶會送來的東西可是上等貨,少說也得賣個幾錠銀兩他才會舒坦些,就這麼送人,這……真是的。
「阿爹,沒關係的,反正我也不喜歡。」雷舒寰倒是不在意這玩意的昂貴與否,她只想早點擺脫那位直勾著她瞧的紅毛佬。
她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好像自己毫無隱私,赤裸裸地呈現在他面前。
盛威好生仔細的睨著眼下的小女孩,她臉上掛著笑,和她父親比起來真誠多了,至少沒有濃濃的商家本色。
她雖然長得並不冶艷耀眼,但有自己的恬靜氣質,清秀的瓜子臉龐上沁著甜甜的笑容,所表現出來的就是十六歲的女孩該有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