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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曉寒輕撫著琪琪甜睡的臉龐,突然一陣鼻酸,熱淚隨之湧上眼眶,但她仰起頭來,硬是將它收了回去。
彷彿怕觸景傷情,她不敢再看琪琪那酷似她父親的面容,只是將她身上的被子拉好,留下一盞小夜燈後,便離開琪琪的房間。
她來到樓下,開始清掃著打烊後的咖啡屋。
其實她要雪莉先走,不完全是顧忌雪莉的安全,絕大部分的原因是她希望用忙碌來忘掉今晚這沒來由的感傷。
面對這樣勾人回憶的秋夜,她必須找些事情來分散注意力,最好是能累得倒頭大睡,這樣她就可以不用面對失眠的夢魘,讓往事再次折磨自己。
可是隨著她打掃的動作,腦海裡不受控制地迴響著一個越來越清晰的聲音,一個有著怪腔調卻又帶著熱情的男性嗓音——
曉寒,我叫李紹華,是你的數學家教,馬來西亞僑生……
曉寒,你知道嗎?你有我見過最美的一雙眼睛,有這麼一首詩可以形容——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
季曉寒扭曲著臉,雙手緊緊摀住耳朵,但腦中那個聲音還是不斷的響起……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慼慼。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曉寒,你說,這首李清照的「聲聲慢」是不是很棒、很美……
曉寒,中國古老的詩詞實在是博大精深……你是不是又在笑我了,明明教的是數學,卻老是跟你說國文……
曉寒……不,這個名字不適合你,我要叫你——「彩靈」,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不!」季曉寒痛苦地直搖頭,眼淚終於奪眶而出,她不禁發出一聲聲出自內心深處的吶喊——
「老天爺,你怎麼能這樣對待我?!你怎麼能……」
窗外,淅瀝瀝的雨聲依舊,風聲也陣陣歎息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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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見鬼了,陽光一出現,客人也跟著回來了。」
林雪莉手忙腳亂地調著飲料,還不時望著高朋滿座的客人嘀嘀咕咕。
「雪莉,要不要我幫忙啊?」
她聞聲抬頭,看見高瘦挺拔的吳克強站在面前。
吳克強是眾多愛慕季曉寒的男人中最積極的一個,家境與外表都不錯,人也算老實,所以林雪莉並不討厭他,有時還會幫他在季曉寒面前說幾句好話,因為她覺得季曉寒一個人要撐起這家店實在太辛苦了。
只可惜「流水有意,落花無情」,她這個紅娘一點辦法也沒有。
「不用了,吳先生,我可不想挨罵。」她笑著說,目光暗示性地瞟向在廚房裡負責料理簡餐的季曉寒。
由於季曉寒怕欠下非必要的人情債,所以就算再怎麼忙不過來,也不許那些對她有意的男人自告奮勇的來幫忙。
吳克強苦笑,忍不住問:「你看,我是不是出局了?」他學著她的動作,也將眼光瞟向廚房。
明知答案是肯定,但林雪莉不忍心潑他冷水,只是給了他一記白眼,「大少爺,你沒看到我忙得焦頭爛額嗎?這個時候問我這種問題!」
吳克強悻悻然地笑了笑,林雪莉也沒閒工夫再和他扯,低下頭將飲料一一放在托盤上,穿梭在一桌桌的客人間。
終於,中午的用餐時間過了,老闆和夥計這才得以鬆一口氣。
「雪莉,辛苦了。」季曉寒口頭慰勞著這個打從南部上來、一點也沒有沾染上都市惡習的小女生,並遞給她一杯冰涼的柳橙汁。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我辛苦是應該的。」林雪莉接過柳橙汁喝了一大口,看著老闆疲累的模樣和白皙臉上淡淡的黑眼圈,「曉寒姊,你實在應該再請個人到廚房幫你的忙,否則你會吃不消的。」
季曉寒搖搖頭,淡淡地笑說:「我也想,可是我現在負擔不起。」
一語驚醒夢中人,林雪莉這才回到現實中。
咖啡屋的客源除了幾個像吳克強那樣的老顧客外,大部分都是外來遊客,所以生意並非十分穩定。像前兩天天氣又濕又冷,客人便寥寥無幾,在這種情況下,多請一人只會形成浪費。季曉寒不僅有房貸壓力,還要養一個小孩,自然沒有太多錢可以浪費。
看著擔憂憐惜全寫在臉上的林雪莉,季曉寒拍拍她的肩,安慰地說:「雪莉,別擔心,我的身體還撐得住。等過幾年琪琪上小學後,那時我必須花更多心力在她身上,也許我會找個工讀生來幫忙。」經過昨夜一場崩潰似的痛哭之後,她決心展望未來,不再緬懷過去。
林雪莉點點頭,有些好奇的問:「曉寒姊,當初你為什麼不將店開在市區?以你的手藝和親切的服務態度,生意一定會比在這裡好很多的。」加上你長得這麼漂亮,一定會有很多人慕名而來的。這兩句話她放在心裡沒有說出口,因為她知道季曉寒最不喜歡男人有所企圖的接近。
季曉寒溫情一笑,「雪莉,市區的房價太貴,我買不起。況且我開店並不是想賺大錢,只要生活無虞,我寧願將心力花在琪琪身上,她才是我生命的全部。而且……」她斂起笑容,眼神飄向窗外,「這附近有我美好的回憶。」
林雪莉隱約明白她所說的「美好的回憶」指的是什麼。
驀地,她好希望那個已作古的人能死而復生,讓她瞧瞧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能令季曉寒這麼魂縈夢牽、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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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一抹金黃橙紅的夕陽,同樣的一間咖啡屋,但歲月已在指間如流沙般地消逝了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