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啊,就這個身體值錢。真要豁出去,值得盤算,全身上下都是本錢。身體,是她唯一、也是最有效的武器。她守得緊,偶爾給人一點甜頭,欲擒還故縱。
就像綢布莊店家,就像那個貪財好色的崔大戶。
她知道她最好的下場也不過是個妾。崔大戶對她垂涎已久,礙著個好妒的三夫人,只敢對她偷偷摸摸,她也好敷衍。她想過,真攀上了崔大戶,掙得了一個妾位,上頭有那個嫉妒的三夫人,日子也一定不會好過。但不等她盤算清楚,那個三夫人就先給她這個「狐狸精」一個教訓,黥了她的面。
三夫人罵她是狐狸精、賤人,用狠毒的手段對付她。照相土的說法,女人皮膚白,兩頓泛著桃花紅,雙腫如翦水、水汪水汪的,主淫。她就是這麼一個大淫婦。這是滔天的大罪。更何況,她還是個奴才,一個穢民。既然是奴才,三夫人索性就在她臉上黥了個印,烙上一個標記,就像牛羊豬馬那些畜牲在蹄上烙印一樣,叫她別癡心妄想,她就跟只畜牲差不多。
「宮兒,」陀老頭口氣沉重說:「如果真過不下去,就別再強撐著。能逃就逃吧。」
「逃?」姬宮艷顯得茫然。「能逃到哪裡去?」
「北邑啊!還有北邑可去。到那裡去,重新開始你的新生。」
「北邑?」姬宮艷卻苦笑搖頭。
北邑風沙惡地,連稻穀都長不出來,逃去了那裡,要怎麼生活?在崔家,雖然打罵苛責不斷,但三餐不缺,總也強過挨餓受凍。有錢人家的生活,即使是奴才,也比一般窮苦的人過得好太多。貧窮的日子她是過怕了,她這一生就指望能飛上枝頭,享受榮華富貴的生活。
陀老頭似乎看穿她的心思,娓娓勸說:「北邑生活雖苦,但總也強過在崔塚任人作踐。宮兒,聽陀叔的話。我老了,無法重新開始,但你不一樣,你還年輕,未來還大有可為。你總不甘心當一輩子奴才吧?」
就是不甘心,所以她才要想盡辦法、算計,好攀上高枝。但姬宮艷知道陀老頭不贊成她這種想法,便敷衍說:「讓我再想想吧,陀叔。到北邑去,談何容易。
何況,你也不是沒聽過大家怎麼在流傳的,北邑黑王的事。那個黑王,殘忍冷酷,殺人如麻,真要逃去了北邑,豈不更糟?「
陀老頭聽她這麼說,竟反而笑起來。說:「你別讓那些傳言給騙了。黑王若真那麼殘暴嗜殺,北邑的百姓豈不都被他殺光了,成了一座空城!」
「可是……」
「你仔細想想我的話。富貴榮華不過一場空,錦衣玉食又如何呢!」
姬宮艷不置可否,對陀老頭的勸告只是一逕敷衍。陀老頭年紀大了,腦筋也跟著糊塗。榮華富貴怎麼會是一場空呢!錦衣玉食更是所有人一生的追求。她怎麼能到北邑去?她要想辦法擺脫奴籍,靠她的本錢,掙個「夫人」的地位。
有了身份地位,一切就都不會是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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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開!快讓開!」大街上男女老少來來往往,幾名佩著長刀的士兵大聲吆喝著,粗暴地推趕街上的行人。
姬宮艷機敏地趕緊避到一旁,喘口氣定定神,才回過頭看看是怎麼回事。
只聽一旁的人欣歎地低喊說:「看!是澄堂信和神巫女!」
姬宮艷一聽,忙不迭擠到前頭去,搶了一個瞻仰的好位置。路前兩列帶刀的士兵開路,後頭跟著一輛由四匹白色高大的駿馬拉牽、朱紅鑲金漆的馬車,兩側旁還有侍衛戒護,後頭還跟著一長列持著長槍的士兵。
「澄王!」
「神巫女!」
兩旁的民眾不斷高聲歡呼喊叫。
澄堂王信是殷方共主九垓最寵信的王子,也是正妃股妲唯一的摘出;而「神巫女」香郡主竇香香是正妃殷妲長兄、二宰相竇方郢的獨生愛女,更是國師巫覡親點為侍奉黑龍神、此次「龍雨祭」的祈禱「神巫女」。
馬車在前頭一處大堂院前停下來;堂院一個身穿紫服的男子出來迎接。馬車上先下來一個英挺高大、眉清氣朗的俊秀男子那就是澄王了。而後。神巫女香郡主在他的牽扶下,踏出了馬車。她穿著大金的翻領披風,一身艷白的及地裙旁;神態中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嬌貴。皮膚極為白哲,細長的瓜子臉、柳眉、杏眼,氣質嫻靜,美得十分精巧,簡直如同畫裡走出來的美嬋娟。
姬宮艷呆呆的,看得出神。
「那就是香郡主啊……」她身旁一名年紀跟她差不多的少女喃喃出聲,語氣既羨慕又嫉妒。
那聲音有些熟,姬宮艷一呆,轉過頭去,嚇了一跳,叫起來:「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裡?」
少女被她的叫聲嚇一跳,回過臉,看清是她,埋怨說:「是你啊,宮艷。你做甚麼叫那麼大聲,嚇了我一跳!」
姬宮艷被搶白一頓,也不敢回嘴,忍耐著又問:「小姐,你怎麼跑出來了?
有沒有人知道你出了府?「
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是不會隨便跑出來拋頭露面的,那是婢環才做的事。
但崔家大小姐崔寶釵任性驕縱慣了,她想做甚麼就做甚麼,沒人敢阻止她。
「我氣悶,出來散散心,不成嗎?」崔寶釵吊個白眼,斜睨著姬宮艷,渾身跋扈的氣焰。
她跟她母親、崔大戶三娘娘簡直一個模樣,尖酸又驕蠻,而且嬌慣成性,甚麼事只要一張嘴就要人家張羅得好好的,標準不知窮苦滋味的富貴人家大小姐。
姬宮艷知道再多嘴只是討罵,乖乖閉上嘴巴。崔寶釵哼了一聲,瞥眼見到她頭上的花鈿,眉頭一皺,俏臉剛沉下來,還不及開口,街前突然傳來一聲呼喝,往來的路人乍然如海水般中分為二,紛紛往兩旁走避。馬蹄擊夾帶著黃沙漫俺而來,頃刻間幾乎是立即的,一匹剽悍的黑馬狂奔過來,馬背上的人影被捲掩在黃沙中,發散著簇簇的狂氣。姬宮艷反應快,不假思索拉著崔寶釵走避。崔寶釵卻還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生氣地甩開她;她沒計算到崔寶釵這種愚蠢的反應,給甩到路間去,才聽得馬蹄聲,那馬騎已然逼近,要躲已經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