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二十歲生日時所拍攝的。雨茉還記得那天的生日會非常盛大,伯父特別請了有名的外燴公司包辦所有餐點,還有一個四人樂隊持續地演奏輕柔的音樂。晴薇邀請了所有的同學參加,那天的她就像個眾星拱月的公主。
雨茉既羨慕又嫉妒,她羨慕晴薇美麗、高貴又贏得人心,卻也嫉妒她有個如此疼愛她、對她呵護有加的父親。雖然伯父也很疼她,但早熟、敏感的她知道那是不同的。不管伯父再如何疼愛她,她始終不是他的親生女兒。
溫柔婉約的晴薇一直有種我見猶憐的古典美人氣質。她雖出生名門富裕之家,卻沒有一絲驕縱貴氣,但眉字中自然流露的尊貴氣質是雨茉不論如何努力模仿也倣傚不來的。
她輕歎口氣,在心靈深處她不得不承認,雖然晴薇是她最親、最愛的親人,但在她面前自己或多或少會感到自卑。幸好她不是個愛鑽牛角尖的人,對於她和晴薇的差距,她很早就看得開。
而在伯父的愛護、教導下,她也學會了欣賞自己。令她自傲的是,自從她上大學後便負擔起自己所有的學費,雖然以伯父的能力絕對可以讓她完成學業,但雨茉堅持要靠自己的力量,惟有如此她才能保住她僅有的自尊。
除了偶爾的自卑感作祟外,只相差兩歲的她們,感情可說是比親姐妹還親。她們總愛躲在閱讀室的大桃木桌下,天馬行空地幻想著各種美麗情節,編織著未來的美夢。她們甚至約定以後結婚後還要住在一起,一起生小孩、陪小孩玩耍。
但如今這一切都不可能了。
忽然一陣模糊、低沉的男聲打斷了她的沉思。雨茉靜心細聽,發覺聲音是門外傳來的,她打開一點細縫,發現聲音的主人正是那個在喪禮上盯著她看的男人。
她迅速地掩上門,她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麼做,但她下意識地不想讓他發現她的存在。隔著門,聲音有些斷續,但雨茉知道他正在講行動電話。
「沒錯,喪禮剛結束,我還得辦完事才回去……嗯,見到了,不,她還不認識我,但我一眼就認出她了。該死,這份遺囑會害死她的,我已盡力勸阻,但她至死仍相信那個混蛋……」
之後的聲音因為愈來愈大的雨聲而模糊難辨,雨茉放棄了她的「傾聽」,悄悄地回到窗前。心臟還因方纔的對話而快速地跳動著。
他話中的「她」指的是誰?什麼樣的遺囑會害死人?他又是何方神聖?一連串無解的問題取代了之前對晴薇的哀傷和思念,佔據她所有的思緒。
兩個鐘頭後,在宣佈遺囑的場合下,關於那個神秘男子的身份解開了。
翟至傑——一個律師,晴薇委託他擬了一份遺囑。看著他嚴肅而公式化地自我介紹,雨茉有一種近乎窒息的怪異感覺,他是一個有絕佳控制力的人,她猜想道。
一股強壯而原始的力量被禁錮在那身得宜、合身的三件式西裝內。他的眼神犀利、明亮,似乎能看透人的心。而當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時,雨茉不自覺地屏住氣息。
「你就是齊雨茉小姐吧?」他低沉的聲音因沒有門板的阻隔顯得更渾厚、誘人。
「是的。」
他點頭,從公事包中拿出一疊文件。此時,柯霆鈞尖聲叫道:「你說晴薇立了一份遺囑?她什麼時候立的?我怎麼不知道?」
「齊晴薇小姐立此份遺囑時,精神意識非常清楚,我可以證明這份遺囑的法律效力,如果你懷疑的話。」
「但她從沒說過她立了遺囑,她為什麼要立遺囑?又怎麼會找上你?」柯霆鈞沒注意到他自己正在咆哮。
翟至傑還來不及回答,一個親切、美麗的女僕端著飲料出現,打斷了遺囑的公佈。就在女僕分送完飲料準備離去時,翟至傑叫住了她。
「等一下,你是羅莉晶小姐嗎?」
女僕詫異地點頭。
「請你留下,齊晴薇小姐有東西要給你。」
「我?」
「沒錯。」
羅莉晶不敢置信地立在原地。翟至傑不理會仍一臉氣憤的柯霆鈞,開始公佈遺囑。
晴薇將遺產分為兩份,齊家大部分的產業管理權交給柯霆鈞,但雨茉擁有一半的股份及幾筆土地,包括齊家大宅。而她留給羅莉晶的則是兩幅晴薇生前的畫作。
當翟至傑念完最後一個字並證實這份遺囑的法律效用後,所有的人都寂靜無聲。雨茉則是吃驚地坐在原處。
她不訝異自己在遺囑的名單之列,卻沒料到晴薇會給她這麼多。她幾乎擁有大部分的遺產。晴薇為何會如此安排?
「喔!天啊!小姐真是太仁慈了。」莉晶雙眼泛著淚光,激動地說,「她還記得我喜歡那兩幅風景畫,這麼善良的她竟然……」
翟至傑冷淡地看著一切。所有人的反應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包括柯霆鈞在得知自己所得不如他所想像的多之後,眼中曾閃過的憤怒及不敢相信。羅莉晶的傷心及齊雨茉的驚愕。
沒有人試圖安慰羅莉晶的悲傷,她擦擦眼淚後,強顏歡笑地說:「我猜大家一定都累了,要不要吃些東西休息一下?」
但沒有人回答。
柯霆鈞無言地搶過遺囑,迅速地看了一遍後,便一臉陰鬱地轉身離去。
「等一下,有些文件你得簽署,否則就視為放棄繼承遺囑。」翟至傑冷淡地提醒他。
柯霆鈞僵硬地回過身,一言不發地從上衣口袋拿出一支黑色金屬筆,在文件上簽名。「這樣就行了吧?我先告辭了。」
就在他跨出門口前,像想到什麼似的回頭,對雨茉道:「雨茉,對不起,這些天把我累壞了,等我休息過後,我們再好好聊聊。」
「沒關係,你早點休息。」
他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後便離去。羅莉晶在簽下名字後也離開了。閱讀室內只剩雨茉和翟至傑。雨嘩啦啦地下著,成了室內惟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