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起電話,八成是哪位作家寫不出稿,想同編輯發發牢騷。當編輯,不只要看作家的稿子,有時陪作家聊聊也是有必要的。寫作的確是一件極苦悶之事。
「喂?佟初雲。」我機械式地說。
「賢一,我是賢一。」
是賢一!在家裡我不接他電話,於是他打到出版社來。
「初雲,你晚上常不在家嗎?」
「最近公司常加夜班。」我不得不扯謊。
「原來是這樣!初雲,我想提早回去。」
「賢一,公私要分得清。」
「初雲,我想你。」
「我也是--」我真的是,但……
我沉默了一會兒,找不出話接下去。「賢一,如果沒有什麼重要的事,你不用常打電話給我。」我強忍住心中想質問翩翩的事的衝動。
「初雲,你很忙嗎?」
「是的!出版社決定拓增出版路線,近來市場流行名人傳記風。賢一,我不和你多說了,等你回來。」我掛上了電話。我依舊開不了口問他。
老闆想將出版社全方位化,不只出版文藝小說,也想趕市場潮流,出版名人傳記。
「初雲,你不是有個朋友當記者,專跑影劇名人的新聞嗎?」老闆說的是桑小梨。
她得到晉陞,不再是個凡事都要聽命於人的小記者。小梨的文筆一向不錯,見解也頗獨到。
「或者,你自己想動筆也行,石老爹也是個名人,不如咱們的第一炮就主打石老爹的一生奮鬥史,如何?」老闆興致勃勃地說。
我掛了電話給小梨,問她是否有興趣。
出版市場上的一些傳記,如《無愧》,都是出自記者或編輯的手筆。如果小梨有興趣寫作,我樂見其成。
「雲姊,你高估我的實力了。」
「小梨,凡事總有第一次。」
「我寧可寫石德三的風流史,反正怎麼寫,他都不會在意,越有人注意他,他就越得意。」
「德三同老爹不同……」
小梨截斷我的話。「就是怕下筆不慎,觸怒老人家!」
「不會的,小梨、老爹人很好相處的!」我對她保證。
她想了想。「那我試試看吧!不過,我無法擔保一定能寫成。」
如釋重負。「我會同老爹聯絡,問他是否願意接受訪談。」
下班了。回到家時,看見翩翩蹲在地上擦著地板。
「翩翩,你有孕在身,這些事你不要做。」
我手裡拎著從市場買回的雞,想給翩翩補補身子。最近幾天,我一直反覆地思考著,可否退一步,大方地收養翩翩和賢一的孩子。一來,免得翩翩落得未婚媽媽的下場;二來,也不至於讓賢一的骨肉流落在外。
我好比古時的妻子,大方地接納丈夫的婚外情。得到了什麼?我問自己。唉!
翩翩執意要做家事,不想白白住在這裡。看得出她不是會「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女人。
王大偉又來串門子,他同翩翩熟絡起來了。他非常熱心,熱心到令他的女友對著一個孕婦吃醋。我同大偉說,我們兩個女人在家就夠了。
「一個家裡面沒有男人,哪算得上是個家!」王大偉大言不慚,惹得我和翩翩只得面面相覷。
上班時間,我出去找石老爹談傳記一事。
老爹一聽「傳記」,就直搖著頭。「我還沒作古呢!寫什麼傳記。」
「老爹,現在流行生前立傳!什麼前傳、外傳,一本接一本地出籠。稀鬆平常的小事也可以渲染成豐功偉業,老爹,你大可寫上一筆的。」我慫恿著老爹,老爹看來有些心動。
我一杯果汁捧在手上,一口也沒喝。
「初雲,你有心事!」老爹目光如炬,並未老眼昏花。
陪老爹下棋,我兩次皆輸,實因我都心不在焉,此次更甚。
「初雲,你頭一回到我家時,我就相中了你。」
「我?」我好訝異。
「是的!你雖是良二帶來的,可是你分明與他不合適,你適合賢一。其實,賢一同我一樣,喜歡平常的女人。」
「老爹,您人老心不老。」我笑。
老爹也笑。「唉!老了!」
「老爹,是關於賢一的事。」
「我看得出來。」
「老爹,賢一另外有個女人。」
「初雲,有一天你會明白,一個男人擁有兩個以上的女人,實在是一件平常事。」
「老爹,您--」我驚愕極了。
「初雲,你聽我說。我也不只素貞一個女人。她是我的妻子,不僅容貌秀美,且賢良德淑不可多得。可是,我仍舊愛上了別的女人,甚而同她生下了一個孩子。」
「孩子?」
「是的,是淑四!她是我的私生女。素貞的確是個好妻子,她接納了淑四,當做她的女兒。我感動萬分,發誓這一生一世不再愛別的女人。」老爹緬懷往事。
「那女人呢?現在何處?」
「死了。生下淑四就死了。」
往事總讓人不勝郗歔,特別又經歷了生離死別。
「老爹,賢一的女人也懷了他的孩子。」我痛苦地道出實情。
我同賢一尚無婚約關係,翩翩有了賢一的骨肉,其實較我更佔優勢,老人家都不願意自家的孫兒流落在外的。我等著聽老爹的看法,如果他想我退出,我會難捨的,但我並不眷戀,我知道我會很難受,可我也不想賢一為難。
我必須為他設想,如果我的退出,能讓結局圓滿。
「初雲,那女人的話可信嗎?」
「老爹,她並無要求賢一對她負責。她本想同我借錢打掉孩子,如今經過一些事後,她決定生下孩子,當未婚媽媽。」我說了翩翩在浴室內企圖自行流產的事。
「初雲,她是否以退為進?」老爹畢竟閱人無數,思考問題較深入。
「她真摯得令我不忍懷疑她。」
唉!老爹歎了口氣。
「私生子、非婚生子,一輩子都會留下烙印的。」老爹不知為何,感觸良多。「淑四知道她不是素貞所生後,堅決不肯再用淑四這名字。可我不能答應她,因素貞待我仁至義盡,我一度經商失敗,也是她變賣她的祖產助我重新來過的。更何況,她包容了我的婚外情,淑四這名字萬萬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