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得得證據歷歷,金元寶啞口無言,道:「我──」誠然,秋別和周老夫人不需費心編出這套謊言,來欺哄他這個四處為家的小乞丐。但一時之間要他接受這個事實,他心理上仍無準備。
看看秋別盈盈似水的溫柔神情,又看看周老夫人滿心期盼的表情,金元寶頓覺惶恐難以承受,倏然站起身來,向外便走,道:「我要找我爹問個明白。」
「桐兒!」
「元寶!」周老夫人和秋別在後呼喊。
才走出沒幾步,從外頭進來一個人,正是金開。
見父親出現,金元寶歡喜的迎了上去,叫道:「爹!您跟老夫人說,我是您兒子,她們弄錯人了。」
金開露出一個不似哭又不似笑的表情,伸手摸摸金元寶頭頂,粗聲道:「她們沒弄錯,你確實是爹撿來的。」
有如雷轟電掣,金元寶愣在當場,久久不能思考。懷疑自己身世是一回事,聽到父親親口承認己非所出又是一回事。
看兒子稚樸的臉上一片震驚不信,金開不禁眼眶發紅,啞聲道:「我一直沒對你說,你是我在樹林子裡撿來的。這麼多年了,我把你當親生兒子一樣看待,這件事我本打算永遠不告訴你。但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居然把你引回周家來,我不說是不行了。兒子啊!你不是我親生的孩子,周老夫人才是你的親人。」
先前秋別的一番解釋,金元寶心中已七分有數,只是不經金開親口證實,不願承認。這時他想自欺欺人,已不可得。想到平素金開待他的恩慈愛護,猶勝親生骨肉,不禁滾下兩行淚水,嗚嗚而哭,不住伸袖拭淚。
「傻孩子。」金開也是悲傷難忍,卻強作歡容:「你找到了親人,一家團圓,應該高興才是,怎麼反而哭成這樣?」推推他的背,催促道:「去!見你奶奶去!」
淚水模糊中,金元寶望向周老夫人,周老夫人也是老淚縱橫,悲不自勝的看著自己。金元寶胸中熱血上湧,一個聲音不斷在腦海中盤旋自問:她真的是我奶奶嗎?來到周老夫人身前三步,遲疑向前。
周老夫人見金元寶仍是猶豫難決,心酸難以自己,移動蓮足,喚道:「桐兒!」
這一聲激起金元寶內心深處的孺慕之情,淚眼相望中,靈犀互通,情不自禁雙膝落地,跪倒在周老夫人足前,叫道:「奶奶!」
周老夫人悲喜交集,將金元寶摟進懷裡,兩祖孫放聲而哭。
一旁秋別等人看了,莫不心酸淒然,淚水簌簌。
天倫夢難圓
周紹祖失蹤多年的獨生子終於被尋獲,周府上下引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周老夫人重得愛孫,歡喜不盡。周桐醒來當天晚上,便令秋別召集府中大小人等,在春水堂將周桐介紹給周家人。
周桐重回周府之事,早在他傷重昏迷之時,傳遍周府。對於周桐,只有周普見過他兩次,其餘的人欲見其廬山真面目,都被秋別以老夫人有令病人不宜見客給擋下來。眾人不得其門而入,只有轉向周普詢問,而周普所知亦是一二。眾人所擔心者,乃是周紹祖生前最得周老夫人寵愛,如今周桐鳳還巢,周老夫人會不會將家產全數交由他繼承?
在各人心懷異胎,議論紛紛中,已到上夜時分。秋別吩咐廚房擺下宴席,看看整治頗豐,於是回到懷桐院,看周桐梳洗好了沒有?
因周老夫人不放心周桐另居一處,怕一時照顧不到,於是秋別想了一個方法,讓出自己床鋪,在周老夫人房內臨時移來一頂小床,陪她入睡。這樣既能安周老夫人之心,又兼顧到周桐之傷。
進了懷桐院,還沒入門就聽見冬望咭咭咯咯的笑聲。
「什麼事這麼開心?」秋別進門笑問。
屋內五人一起回過頭來。先入眼的,是衣冠楚楚的周桐。他身穿一領天青色長衫,腰間束了一條藏青錦紋腰帶,帶上還繫了一塊連環玉珮,下垂一串金黃色流蘇,足登雲履,頂心頭發收束在腦後。夏圃幫他編了一條辮子,余發披在肩上,戴著一頂逍遙巾。
「秋別姊妳來看看,桐少爺打扮成這樣可好?」冬望見秋別來,笑道。
秋別上上下下認真打量,周桐被她看得不好意思。
秋別笑道:「桐少爺打扮起來,真是一表人才。」
「可不是?」周桐這一身是周老夫人命夏圃翻出周紹祖舊衣,費心裝扮成的。甚是自詡眼光不俗,笑道:「這孩子長相斯文,再加上這一身,看上去就像個溫文蘊藉的讀書人。」
周桐被她們讚得面上發紅,訥訥道:「我一個字都不認識,哪裡像個讀書人?妳們別一直誇我了。」
周老夫人微笑道:「不打緊,趕明兒個我找個先生來教你讀書識字。周家詩禮傳家,可不能有目不識丁的子孫。」
冬望心直口快,插嘴道:「哪還用得找?眼前不就有一個現成的夫子?」向秋別一指。
周老夫人拍手笑道:「對呀!我怎麼忘了?秋別經書不知讀了多少在肚子裡頭,我還記得那位教她唸書的龔老夫子說過,要是她去考科舉,狀元非她莫屬咧!」
秋別謙遜道:「那是龔夫子太抬舉我了。天下才高八斗之士何其多,我有什麼能拿出來和人相比?說出來叫人笑話,只不過略認識幾個字而已。」
「我就愛妳這不驕矜的脾性。」周老夫人笑視愛婢,對眾人道:「妳們二老爺那邊常怨我太偏心秋別,家中大小事情都交給她去做。這怎怪得我偏心?他們不知秋別處事明快謹慎,又識大體,不是那等雞腸鳥肚的量窄人,有了她,我不知省了多少心。那幫人只會吃喝玩樂,叫他正正經經幹事,及得上秋別十分之一嗎?他們當我沒聽見,我只是不願理他們罷了。現在不華回來了,這個孩子像他爹,忠厚老實,咱周家算是有了頂家的棟樑。秋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