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此處,秋別酸楚不能自制,終於滴下淚來。
千萬永辭,伏願娘子千秋萬歲。為留後憑。
拙夫周不華謹立。
放下筆,周不華看著休書獃呆出神,不知是在欣賞文采殊麗,還是筆走龍蛇?
「寫好了,妳拿去吧。」周不華轉過頭去,背影看起來無限蕭索孤涼。
秋別顫抖著手捧起那張重如千斤的休書,迷濛的雙眼,怎麼也止不了奔流的淚水。
只聽背後一聲輕響,是門關上的聲音。忽然室內一闇,油燈燃到盡頭,滅了光明。周不華站在黑暗中,四周冷涼的空氣襲來,好不淒清!
☆ ☆ ☆
今天是龍異人最鍾愛的十公主琴紓出閣的日子,全京城大放炮竹,為琴紓公主賀喜。
禁衛軍在前開路,之後是數不盡看不完的紅木箱子,裡頭全是皇上及文武百官添賜祝賀的嫁妝。琴紓公主坐在十六人抬的鳳羅珠簾天香轎內,在鑼鼓笛笙細吹細打下,嫁進了順天王府。
左相柳影虹特地過府道賀,說了好些恭維敬佩的話。秋別代周不華遜謝。
周不華是新郎官,不能事事親為。秋別算起來是他「長兄」,由她出面充當主人,招待川流不息的達官顯貴。秋別在周家當家時日不短,再加上這一個月來,往來酬酢,越發練出膽子和架勢,只見她穿梭席間,觥籌交錯,應對自如。
直到深夜,賀客才一一散去。秋別送客回來,她喝了不少酒,頭上暈暈的,叫住一個正在掃地的婢女問:「你們王爺呢?」
「好像到新房去了。」
秋別安心不少,他還是照自己話去做了。責任心所驅使,她提腳往新房而去,才走出幾步,又煞住腳。
周不華好不容易才為她所勸,見到她說不定又反悔了,倒不如不去的好。於是掉頭回房休息。
新房中,熏爐內燒著百合香,滿室芳馨。琴紓公主久坐不見新郎,等得氣悶,一把扯掉蓋頭的紅羅,叫道:「笑眉,笑眉。」
一個小宮女匆匆忙忙從門外進來,道:「是。公主有何吩咐?」
「駙馬呢?妳去看看客人走了沒有,為什麼駙馬還不來?」
笑眉應是,不敢怠慢跑去探情形,很快跑回來覆命:「人早走了。駙馬──駙馬在書房,他不來。」
琴紓公主氣得柳眉倒豎,喝道:「不來?他是什麼東西?我龍朝霞是京城第一美人,娶了我難道還辱沒了他不成?不識抬舉的東西!那個賤民在哪裡?帶我去!」
周不華拜堂之後,即自回書房,前頭笙歌樂舞,他一點也不關心。看著除下的吉服,不禁浮起苦笑。他兩番花燭,皆出秋別之意。想當初何等歡天喜地,今夜愁恨難解,心境晃若雲泥,低頭唏噓一陣。
正要睡下,門外來了一陣促急的腳步聲,步步含帶怒氣。正猜疑間,一個嬌脆的女聲在外大喊:「周不華,你給我出來!」
他不認得這聲音。周不華取過外衫套上,走去開門。站在門前的麗人怒氣騰騰瞪著他,此女容貌姝麗,氣質尊華,令人眼前一亮,只是高張的氣焰教人不敢領教;好比一朵玫瑰雖美,尖刺卻傷人。
從她身上的大紅喜服來看,她大概就是自己剛拜堂的妻子琴紓公主了。
他正要開口說話,一個巴掌重重摑在他臉上。
龍朝霞怒道:「你給我好好聽著!本宮下嫁於你,是出於皇上之命,你叼銜天幸,該感激涕零伺候本宮。你卻讓本宮在新房冷坐了大半夜,是何道理?打你這一巴掌,是要教你知道理、識規矩,凡事要以本宮為先,不准你違逆一分一毫,知道嗎?」
換作他人無端受摑,不是回手,定要大吵方休。周不華從前做乞丐的時候,受人臉色多了,遠較常人要善於忍辱。龍朝霞這一巴掌將他剩下的愧疚之心打得蕩然無存。他本還在為自己不進洞房,有負公主青春而愁結不解。見面之下龍朝霞高傲囂張的態度,更令他堅了不和公主相處的念頭。天下沒有哪個男子能夠忍受一個潑蠻無禮的妻子。
「很好,我知道了。公主請回吧。」周不華閉門謝客。
龍朝霞可氣炸了,一把推開房門,四下一望可盡,看來他房中並沒有他人。她本以為他在此藏嬌,故將自己冷落,是她錯疑了。誰會傻到新婚之夜還藏個女人在書房,等妻子來捉姦?
「你現在就回新房去,我不准你在書房留宿!」龍朝霞抬起下巴,傲然不可一世。
周不華一言不發轉身出門,龍朝霞可得意了,早就知道他非聽從她不可,也出了書房。卻見他往另一方向而去,叫道:「喂!新房不在那兒。」他連自己家中也弄不清位置不成?
周不華當然不是糊塗,龍朝霞要他離開書房,他懶怠與她爭執,乾脆讓出給她,另找客房安居。
「我叫你站住!」見周不華不停步一直往前走,龍朝霞氣沖沖攔下他質問:「你上哪兒去?」
「我去客房。」他道。
「本宮說的話你沒聽見嗎?你現在立刻回新房去!」
「說不說在妳,去不去由我。」周不華的平靜和龍朝霞的忿怒恰成對比,他道:「更深露重,公主是千金之軀,請回房安歇,可別感染了風寒才好。」
龍朝霞大怒,周不華一番好意聽來卻像在譏刺於她,想也不想抬起手來。這回周不華有了防備,側頭避過,他也是有脾氣的,不能任人要打就打。龍朝霞見他閃避,怒火高漲更是不可收拾,見廊下擺著幾盆菊花,舉起來就向周不華砸去,這一擊自然讓他避開了,盆栽撞上柱子,連盆帶土掉在地上。龍朝霞一擊不中,又抓起盆栽,如非致周不華於死地不可。
這番聲響驚動了順天王府上下人等。有人忙去請秋別勸和。秋別躺在床上正在轉側,忽聞周不華和琴紓公主動上了武,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披了衣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