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有興趣去看那個很會喝酒的奇人?
「借個光。」尹樵緣低聲道,樓梯上的人群見說話的竟這麼一個瀟灑如玉的芙男子,心頭都不自禁升起一股敬畏仰望之感,自動讓出一條路來。
踏上二樓,右首窗邊一條剽捷的身影,吸引了尹樵緣的眼光。
但見那人背向樓梯,左手舉著一隻大酒罈,正仰脖喝酒著,不少酒水從他口邊逸出。
尹樵緣踏前幾步,止不住內心激動;自他一登上樓,瞧見這個背影時,他便認出來了。
他來到那人身邊,突然雙膝一彎,跪側在地。
「師父,你這是幹什麼?」此舉把無花果嚇壞了,衝上去要將他拉起。
師父今天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可依她的修為,再練七二十年,也休想動尹樵緣分毫。
她拉他不起,他下一句話可又把她嚇傻了。
「師父!」尹樵緣竟有些哽咽,他是喜極而泣啊:「徒兒總算再見到您了。」
咍?無花果傻眼了。師父?那不就是她的師祖?
那人偏過頭來,無花果但覺濃濃的落拓滄桑撲捲而來。他留著一臉落腮鬍,衣衫敝舊,濃眉大眼。如果把五官分開來看,絕對稱不上是美男子;但合併在一起,卻讓人覺得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比他更具有男子氣概的男人。
那男人垂了一眼,他的聲音也正如他的人,豪邁而凔涼。「你怎麼出奇山來了?我不是叫你在山裡修行,別沾染紅塵?」
「徒兒該死,徒兒沒能聽師父的話。」見到師父,尹樵緣好先歡喜,眼中有淚,可嘴角藏不住深深的笑意。
那男子道:「起來,別叫人笑話你。」
「是。」依言爬起。
男子的眼光掃向尹樵緣身邊的無花果,被他冷電般的眼神一掠,無花果全身打了個顫,她這位師祖的目光好嚇人呵!
「師父,這是徒兒收的徒弟,叫做無花果。」尹樵緣緩緩為男子道來,向無花果道:「阿果,給你師祖磕頭。」
「喔!」無花果手腳靈便,翻身下拜,給男子磕了三個響頭,抬起頭甜甜笑道:「師祖老人家身體安好。」
嘿嘿!她嘴巴可夠甜了吧?笑得眼睛都瞇起來,這麼誠意十足的笑容,這位多年不見、雲遊四海的師祖包管喜歡她喜歡得十足十。
男子深深瞧她一眼,對肅手恭立的尹樵緣道:「你收這個徒弟多久了?」
「回師父的話,八年了。」
「她是何方人氏?」
尹樵緣尚未回答,無花果搶在前頭道:「回師祖,我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師父有一回下山買米,在破廟遇見我。那時烏漆抹黑,半點光不見,我躺在神桌下睡覺,結果把師父誤以為是鬼,嚇得暈了過去。後來師父就把我帶回奇山,收我為徒。」
一口氣不停講完。
男子笑笑道:「小娃娃很會說話啊!」
無花果得了男子一言之贊,簡直快飛上天。她這位師祖真是慧眼識英雄,知道她的好處。是嘛!長嘴巴不就用來吃東西說話嗎?可師父天天念叨她,叫她閉上嘴巴少說點話,讓他耳朵有清靜的時候。
可悶死她了!
奇山上只有他們兩人,她不跟他說,難道對禽鳥花木說去?
「沒什麼啦!」她難得竟有臉紅的時候。
尹樵緣暗暗歎息,他這個寶貝徒弟半點都聽不出師祖的弦外之音。他跟隨師父二十餘年,深知師父簡斷俐落的性情,他不喜聽人贅言的。
「樵緣,你可收了個好徒弟。」男子別有深意的笑笑。
男子笑視著溫文儒雅的尹樵褖,他比八年前更加俊逸奪人。
見到無花果的第一眼,他便瞧出了她是個女娃兒,怎麼尹樵緣和她相處了八年之久,竟會不知?
此念一轉,便即釋然。尹樵緣是什麼性子他豈不知?這女娃看來聰明多計,尹樵緣可能被她所蒙,到今天仍絲毫未覺。
傻徒兒!
尹樵緣拱手道:「師父,您這些年都上哪兒去了?」
「沒去哪兒,四處走走。」
找了這麼多年了,塞外大漠、西南絕域,無一處沒有他的足跡。一條記掛了三十年的倩影,卻始終不曾出現在眼前。
想到這裡,心莫名的一痛。右手抓起酒罈,猛灌自己一口。
醉吧!醉鄉是不會有相思之苦的,醉了就不用再想了。
「師父!」他又想起「她」了是嗎?
尹樵緣不解男女之情,何能有叫人生、叫人死的魔力。看師父為情受苦,他好不忍心。
好凝重的氣氛。無花果來回打量著尹樵緣和男子,哼哼,師祖可真有點兒陰陽怪氣,說不上兩句就要灌酒,想把自己醉死不成?
「啊!你──」一人少女驚呼:「你不就是佟七郎嗎?」
三人轉頭看去,說話者不是別人,正是桃千金。
* * *
「你──你怎麼知道我師父的名諱?」尹樵緣訝異極了,他從沒告訴過她。
桃千金快步向前,對著佟七郎看了又看,叫道:「真的是你!」忽爾像想通了什麼事,拍手大叫:「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蹦蹦跳跳,又笑又叫。
「姑娘是──」佟七郎印象中不曾見過這樣一個嬌俏活潑的少女。
「喂!」無花果不耐煩了:「你少攀親帶戚。」
桃千金也不著惱,笑瞇瞇道:「你當然不記得我,但我卻認得你。你和龍姑娘在桃花林插柳為香,結為夫妻,然後你去赴一個朋友的約,回來後再也見不到龍姑娘,你傷心得幾欲發狂,你那恐怖的樣子,我到現在還記得好清楚呢!」
「砰鐺」一聲,手中的酒罈掉在地上,打成粉碎,酒水流了一地。佟七郎猛然躍起,他一站起身,高大的體格更顯得他威猛無儔,他臉色蒼白,雙眼大睜,顫聲道:「你──你怎會得知她姓龍?」
不可能!不可能!桃花林極為隱蔽,方圓數十里內沒有人煙。這是銀絲挑選的地方,她怕父親知道她私訂終身,定然會發雷霆之怒。
他臨去站前,還殷殷叮囑她等他回來,怎知他十數天後回來,竟然人去樓空,此後是三十年無窮無盡的相思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