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這個傻瓜!」
她彷彿意識有些飄遠,聽不見他的話了,繼續喃道:
「我……想回家……」
「好,我送妳回家!我送妳回家!」
「有大哥送我……我就安心了……不要把我獨自留在這裡……我生是蘇家人……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我不要死為顏家鬼……」
蘇善璽閉上俊目,用力地止住渾身的發顫。血仍像是掙脫了軀殼的束縛,不停地流下她的唇角,不是夢!真的不是夢──
她的雙眼已無神,像極當年臨終前的親生爹娘與蘇老爹──他到底對她做了什麼啊!
「大哥……?」
充滿熱氣的喉口上下滾動著,試了好幾次,才發出聲音來:「我不怕妳要求,就怕妳什麼也不求,少昂,什麼時候妳想要的東西,大哥沒有為妳弄到手?」見她連露出迷惑的表情也這麼費力,他心中抽痛到連忍都忍不住的地步。
為什麼要忍呢?他抬起頭來,陰狠地瞪著他以為是最佳妹婿的男人。
「這……這不關我的事啊……」不知何時,顏起恩雙腿虛軟無力,跪跌在地。
他的眼睛是瞎了嗎?念會讓這樣的人來蹧蹋他的妹子!
「我要你寫放妻書!」
「……可是……可是……」
「還不快去準備筆墨!」他喝道。
「大哥……你在做什麼……?」
他微微一笑,柔聲附在她耳邊清楚地說道:
「我讓妳回家,我一定讓妳回家。」抱緊懷裡愈來愈沒有生氣的身軀,他將心中所有的恨意全轉嫁給顏起恩,抬首冷聲道:
「我要你寫下放妻書,從此蘇顏二家老死不往來。」
「舅子!」
「怎麼?你是捨不得少昂,還是捨不得這附帶的一切嫁妝?你怕回你破屋,怕再過苦日子嗎?」
他終於明白盤旋心中那股不對勁之處是什麼。
當日他看中的是一個老實的讀書人,以為這樣的人才能配上少昂,但他太年輕,以致忽略了世間有一種人最易被金錢腐蝕!
「舅子……休書……得要有名目的……少昂她雖妒……可我想還不至於……」
「誰要你寫休書?你以為我會讓她背負七出之罪嗎?我念一句,你寫一句,不要讓我發現你從中動手腳!快點!」低頭看她似要睡著,他連忙輕喊:「少昂,妳再撐著點、再撐著點!」
「……要回家了嗎?」
「快要了,快要了。妳要睡著了,到了家,我可不叫醒妳喔。」
「好……我不睡……大哥,你好暖……」
知她身子越發寒冷,連忙緊緊抱住她,雙手不再擦她的血,改而覆住她的麻子臉,試著讓她感到溫暖起來。
他開口,一字一語清楚道:
「……夫妻結髮,原情深義重……三世結緣,始做今生夫妻……無奈二體難一心,今緣淺生怨……你寫快點!拖拖拉拉的,你多久沒有動過筆了?」他斥道。
「你……其實是元醒哥哥吧……只有元醒哥哥才會這麼凶……大哥是很溫柔的,還是……還是從頭到尾我都沒有……看清楚大哥的真面貌……」她氣若游絲地說道。
「我當然是妳的大哥,一輩子都是!元醒那傢伙想冒充,我都不允!」
「一輩子啊……」唇畔想含笑,卻已無力。眼前白霧一片,身子又冷又沉,原來,死亡並不難受,真的,只是遺憾沒能看清楚大哥的臉……不,有什麼好遺憾的呢?
她終於能脫離這樣的宿命,不必再用一輩子去自卑自憐她的相貌、去憤恨老天的不公、去與她的夫君糾纏不休──她高興都來不及了。
她也見到大哥了……沒有什麼好遺憾了……她慢慢合上眼,想睡了,遠處又有人不知在念些什麼,隨即有東西塞進她冰冷的手中。
是那尊白玉娃娃嗎?
她細心地藏在衣服裡,是大哥拿出來了嗎?
「少昂,妳是蘇家人了,妳永遠都是蘇家人了……妳醒醒,妳手裡拿著的是放妻書……沒有人可以毀妳名譽,妳生是蘇家人,就算是……也是蘇家魂了……」
她聞言,心中驚喜萬分,卻無力表露出來,想要告訴他,記得一定要引她回家……嘴唇掀了掀,到底說出口了沒,她根本不知道。
遠方,又飄來聲音了,這聲音好哀傷、好哀傷哪。
「……我會帶妳回家的……我讓妳一輩子都陪在大哥身邊……我知道妳會迷路……妳這傻瓜連在自家宅院裡都常走錯路……大哥不親自帶妳回家,妳一定又會迷路……」
她鬆了口氣,緊緊地抓住那張釋放自己命運的放妻書,滿足地動了唇,想要告訴他,下輩子她要當個沒有心的女人沒有心,就不用再煩惱了。
「少昂?」
大哥……奶娘曾告訴她,成親是為了要與最喜歡的人生活在一塊……她可以確定她的夫君絕非她心中所愛,那麼她最喜歡的人是誰呢?
腦中混亂無比,直覺地,額間有痣的青年閃過。
啊,原來她最喜歡的人是──
「少昂!」
遠處,傳來悲痛的叫聲,是叫誰呢?
想要回頭看,前方已有人在叫她了。
──走吧,妳的時辰已到了──
沒叫她的閨名,但她知道有人來引她了。是大哥嗎?要引她回蘇家了吧?
──嗯……我好高興,我能回家了……我能重新開始了……
* * *
一進宅院,就暗驚四周靜得可怕,連個僕役都沒有瞧見。蘇元醒讓馬車停在外頭,一路走進院中,來到前廳門口見到蘇善璽的背影僵硬不動。他心中微訝,走到門口:
「大哥?」
這傢伙連動也不動地,他只好從側門走進,一進去瞧見他那個只見過幾面的妹婿正駭然地跌坐在地,像被嚇出魂似的呆若木難,他心裡暗叫不妙,直覺地將視線轉向蘇善璽懷中所抱的身子。
「少昂!」他脫口,奔到面前,叫道:「大哥,你還抱著她做什麼?還不快請大夫──」話未完,手指才碰少昂的臉,那臉、那臉已是冰涼寒透又僵硬,顯然死去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