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對阿曼來說都是無心的。
他只是在放逐自己。
他常說,他是廢墟。
廢墟不需要個性。
他不需要個性,這世界,也沒有誰重要到能讓他施展出個性來。
凡事,可有可無,可來可去。
他的不受教讓頑固的父親非常生氣,經常十二道金牌般的奪命連環CALL他回來。
出國三年,因為父親心肌梗塞緊急送醫,被三個哥哥強迫回台一次,至此之後,他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居無定所,再也沒有人能掌握他的行蹤了。
突然,貝林的手機響起。他連忙接起。
對方顯然是個不好應付的角色,憑他三寸不爛之舌還要應付個幾分鐘。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阿曼趁機走開。
「欸欸……你等我!」
等他?才怪!
「JOHN……我不是吼你,SORRY,我是在跟你講電話沒錯,BUT……阿曼,你別走……」著急下,他國語英語都亂套了啦!「啊,闖紅燈危險啊……」
他眼睜睜看著阿曼穿過車陣,越走越遠。
走了幾條街,擺脫了貝林,阿曼卻不忙要到哪去。
他低下頭,從口袋中拿出煙來就唇。
他學會了跟香煙做朋友,是的,這些年。
煙絲點著,香煙裊裊。
煙霧中,對街的場景幾近眼熟的攝進他的眼瞳。
斑駁的圍牆,舊舊的建築物上裹著滿頭綠蔭。
灰撲撲的路邊有著被修剪得四平八穩的七里香。
他果然忘了,忘得精光,忘記這條路上有那麼點不一樣的記憶。
不能怪他沿路走來沒有認出這條他少年時常常閒逛的路。
這是個無情的年代。一旦過去的人事物總是忘得快。
甚至幾年過去,誰也記不住自己年少時的模樣。
懷舊啊,已經不時興了。
他熄掉只抽了一口的煙。
一點都不想去窺探那個跟他久違的世界。
但是,過了馬路,那空氣、那感覺,怎麼都不一樣了。
攀越過圍牆幾乎要滿出的綠意中刮來一陣涼風,勾住了他的腳步。
他停了一秒。
然後緩步循著圍牆轉了又轉,當他轉過第三個彎角,找到了放射狀的迴旋門。
他,走進了錦繡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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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這是第一次警告,趕快上來,不然我要警衛把你們的家長找來嘍!」
軟綿的聲音雖然是打擴音器中飄出來的,警告人的意味濃厚,威脅也夠力,偏偏,荷花池子中央的青少年就是不為所動。
六月,正是荷花開的最盛的季節。
不知道哪來的小孩每人手上拎著荷花葉子、未熟的蓮藕,嘻嘻哈哈,笑鬧不停的他們,泥足深陷,卻一點都沒有危機意識。
「大姊姊,你在說誰,我們不是小孩嘍!」高中生的年紀,厭倦了網咖的對戰遊戲,游泳池又擠滿了人,心血來潮就往這裡來,本來正玩得起勁,想不到半路殺出了程咬金衝著他們鬼叫鬼叫。
「這是第三次警告!」看起來就算喊破了喉嚨也沒用,不使出撒手鑭他們大概會當她是春天的貓叫春。
說實在,胡因因也不喜歡自己沒啥說服力的聲音,對大人不管用,小孩也不吃她這套,可是,不管管這些把危險當玩樂的少年,很容易會鬧出人命的。
最不像話的是周邊來乘涼、畫畫、攝影的那些人們,沒一個肯施援手的,荷花美雖美矣,根莖底下的爛泥巴可是會臭得人三天三夜睡不著、吃不下,也難怪大家沒義氣,存心等那些少年們玩膩自己上來。
她忿忿的拿著擴音器走開。
少年們YA!YA!的叫著,以為打贏了戰爭。
抱歉了!她不是要放棄,她可是有秘密武器的。
找到了!她要的長竹竿。
兩手棒著細長的竹竿,她回到荷花池。
她把竹竿的一頭往池子中央放,手中的一端卡著消防栓,然後,雙手圈住嘴,對著少年們喊話。
「給我聽著!你們扶著竹竿一個個上來,別再玩了!」
喊話無效,沒人當她一回事。
這些高中生就是要她「下海」就對了。
認命的拉著池子旁邊的鐵煉,腳踩著池子邊的卵石,一步步往下滑。
別以為她什麼都不敢。
才確認好深度站穩,突然咻咻的聲音傳進耳朵,還沒意會過來,臉上一陣麻涼,蓋頭蓋臉的臭味馬上作嘔的鑽進鼻子。
四周得逞的笑聲嘻嘻哈哈傳進她的耳中。
眼耳鼻口就別說了,污泥沿著脖子掉進她的內衣裡,那種又滑又冷不舒服的感覺就像有成堆的毛毛蟲在蠕動。
她沒哭,只是覺得不值得。
心底的怒氣真的被挑起了。
揩掉臉上的臭泥,她誓死要追殺這群死小孩!
荷花池絕對不是玩耍的地方,更遑論攀拆花木這麼缺德的事,真不知道他們的公民道德通通讀到哪去了,可以確定的是一定不在腦子裡。
該說他們命大還是運氣好?台北最近缺水缺得嚴重,太陽曬得兇猛,池子干個得沒剩幾滴水,看起來好像可以讓人立足,可誰知道爛泥巴底下潛藏著什麼樣的危機。
「因因,那不關我們林業部的事情,你別管。」趕來的林業部主任,是她的直屬長官。
「定主任有比較好的方法?」
「呃,我們可以等警衛過來。」
「等小郭們趕來,時間太久了。」果然,如她所想,腳下的泥巴還是滑溜得厲害。
「你拿竹竿做什麼?」
「趕鴨子咩。」她沒空玩老鷹抓小雞的遊戲,一竿子來趕應該比較容易,當然啦,荷花池的範圍那麼大,威嚇的成分多過實際效用。
「因因。」
「你別叫了。」
「因……」
「都說別叫了!」害她分神,一隻腳陷進爛泥裡面去了。
「上來吧,他們都走了。」定主任好心的伸出手要助她一臂之力。
少年們看苗頭不對,知道事情鬧大對他們沒有好處,一個個爬上岸,做鳥獸散了。
「謝謝你。」她也不客氣,畢竟上去要比下來的難度高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