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窮女人。」她補充了一句。
「這句話說得不錯。」他拍手鼓勵了下她的補充,還不忘頻頻點頭同意她的觀點。「你身上的衣服一件多少錢?」
她猶豫著,看看桌子,再看看自己的手指,一陣天人交戰之後,才鼓起勇氣迸出實話:「上衣加褲子一共一百元。」
「美金?」他懷疑地問。
「台幣一百元。」
「天啊!難怪醜得這麼沒天理!」他受驚地一手拍向自己的額頭,完全沒有辦法阻止自己驚呼出聲。
「我想我還是離開好了。」吳心蘭屈辱地咬住唇,根本不敢看他的表情。在他眼裡,她一定是個怪物。
可她有她的生活方式,不需要他來多言。
「我沒有惡意,只是純粹覺得不可思議。」他橫過桌面握住她的手,安撫地拍著她的手背。「相信我,好嗎?」
她望著他黝亮的眼,實在不忍心苛責一張過分美麗的容顏。
「我們家只靠我一份薪水在過日子,要養活三個人,還要付房租,我沒有多餘的錢來打扮自己,是很正常的事。」她主動解釋,頭兒微低。
說她不為自己的生活感到自卑是騙人的,她只是選擇了完全不去想罷了。
「我看我的支票改捐給你好了。」尚保羅冒出一句,只覺得她肩上的擔子重到連他都想幫忙哭一下了。
「我自己能賺錢,不需要你的同情。」她眼神堅定地看著他。
「我幹嘛同情你?」尚保羅理直氣壯地說道,又朝她伸出食指搖了搖。「你有手有腳、還有一份你願意為它捍衛的好工作。我只是表達想幫忙的意願,如果你不想接受就算了。反正結論就是——加油,你會有前途的。」
他說得情緒激昂,滿臉的正氣,吳心蘭卻是聽得不知如何回應。從來沒有人說過她會有前途,更沒有人為她加過油……她感到眼眶一熱,連忙低頭悶聲說了一句——
「謝謝。」
「不好意思,先幫兩位上龍蝦冷湯。」這時,侍者停在兩人面前,各送上兩隻白色淺盤。
吳心蘭看著奶油色濃湯上那片用香料鋪成的四葉幸運草,她覺得自己再不能更幸運了。
她從來就不認為自己是灰姑娘,但是當灰姑娘廚房裡的小老鼠被神仙教母施法而變成馬伕時,也可以擁有一晚完全不同的生活啊。即使小老鼠的後半生還是必須在廚房裡度過,但是能擁有這樣的回憶也實在是難能可貴了。
這樣的想法讓吳心蘭安了心,她開心地用起餐來。
尚保羅優雅地把白色餐巾鋪在膝蓋上,抬頭看到她的大眼鏡,突然充滿期待地冒出一句話——
「你吃飯的時候,要不要把眼鏡拔下來?這樣視野朦朧,比較有美感。」其實重點是,那副眼鏡會影響他的食慾。
吳心蘭搖頭拒絕。沒戴眼鏡讓她沒安全感。
「那你有沒有想過去燙個什麼離子燙,或者抹點發雕,你的頭髮只比雞窩不蓬一點。」他把湯匙握在手裡時,又發現了另一個不對勁的地方。
「我不喜歡在我頭上抹東西,而且頭髮燙過一次,就要燙第二次,對荷包很傷。」她低頭喝了口湯,發現自己已經慢慢習慣對著他侃侃而談了。
不要太常接觸他那讓人臉紅心跳的亮瞳,把他當成一個平常人其實沒那麼難嘛。
「那你可不可以……」尚保羅挫折地看著她心滿意足地喝著冷湯。
「你吃飯的時候,可不可以安靜一點?」她忍不住抬頭,出聲阻止他的嘮叨。
「遵命。」嘿,她罵他耶。除了家人以外,已經很久沒人把他當正常人了。
尚保羅乖乖地低頭猛喝湯,心情頗好。他決定待會都要採取這種兩段式用餐法——抬頭說話,低頭吃飯。
三分鐘後——
「喂,我沒講話了。所以,你要講話跟我聊天啊!」尚保羅把湯匙置於乾淨的湯盤裡,命令地說道。
吳心蘭瞠目結舌地看著他像個孩子一樣的耍賴表情。這個男人到底幾歲啊?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她吶吶地說道。
「隨便說嘛。」
「那——那你待會可不可以幫我跟廚房要一顆雞蛋?」吳心蘭脫口問道。
「你要雞蛋想幹嘛?帶回去當宵夜?」如果他有戴眼鏡,此時也跌破了吧。
「我的臉曬傷了,很痛。蛋白可以鎮定皮膚。」吳心蘭不好意思地推了下眼鏡。
「有效嗎?蛋白敷臉聽起來很像是阿婆秘方。」尚保羅感興趣地問。雖然他出生在台灣,但是十五歲時就搬到英國了,每年回台灣也不過是一、兩個月的時間,他還沒跟人討論過這種民間秘方呢。
「如果你對蛋白不過敏的話,真的很有效。就像燙傷的時候,如果用三黃散,效果其實比一些燙傷藥還好……」她從小住在菜市場邊,這種秘方多到用之不竭。
「我聽我台灣的舅舅說過,被虎頭蜂咬了之後,要用小朋友的尿擦在上頭,這樣有效嗎?聽起來很惡——」他打斷她的話,逕自問著他感興趣的話題。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小朋友的尿好像可以治療很多病。就算蟑螂蛋也是一味中藥……」
「老天爺!接下來你會不會告訴我,人的排泄物也……」
「先生,我們正在吃飯……」
結果,他們兩人後來花了一個晚上大談民間秘方,她說得頭頭是道,他則笑到頭昏眼花。
吳心蘭開始習慣這個漂亮男人的自大、也開始適應他敘述事情時的唯我獨尊,雖然他經常在不經意間用話傷人,可是習慣了也就知道他並沒有惡意。他只是標準的富者不知貧者饑罷了。
而尚保羅雖然直到用完甜點後,還是無法對她的造型苟同。不過他必須承認,他喜歡和她鬥嘴、說話的感覺。因為她並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所以在她的眼裡,他是可以被教訓的。這種被當成正常人的感覺……還不賴。
一頓愉快的晚餐用畢,他們兩人站在俱樂部門口,學日本人互相鞠躬說再見,然後各自轉身離開,她的手裡甚至還捏著一顆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