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常客?又不是餐廳。」滿頭銀髮的李奶奶笑著打了下新病患的肩,力道之大有如谷醫生附身。「我們年紀大了,皮膚的毛病都是慢性病,一個月來拿一次藥,順便看看谷醫生,也和大家聊聊天。」
「小姐,我告訴妳,妳選谷醫生看診就對了!要不是她發現我是皮膚癌第一期,趕快幫我轉診到大醫院,我現在不知道有多可憐咧。之前看了兩個醫生,每個都隨便瞄兩眼,沒一個告訴我毛病在哪裡。」杜伯伯氣憤地朝天空比出中指──這個動作,也是仿自於谷醫生。
「對啊,我的青春痘也是在谷醫生這裡治療好的喔,我現在的男朋友啊……」
長長短短的評語不停地湧入耳裡,新病患這才放心地坐回椅子上,突然很能理解這間診所的牆上,為什麼掛滿了無數的大小匾額了。這個谷醫生看來人緣頗佳哩!
看診號碼燈,往下跳了一號──
「三十八號!啊,輪到我了。」李奶奶跳起身,手裡的一籃香蕉差點打到杜伯伯的頭。
她興奮地走進看診室,依照谷醫生的規定,在推門之前先敲了兩下門。
「谷醫生啊,這是我老家寄來的香蕉,要給妳吃的啦。我那個相親十八次的孫女,下個星期要結婚了,妳要記得來讓我們請唷。」李奶奶一推開門,話匣子便啪啦啪啦地停不了。
「正事先辦完再說話。手伸出來,我看看!」谷英琪推推金邊眼鏡,順眼瞄了下時鐘──晚上九點半,再撐一個小時就可以去吃消夜了。
肚子好餓!
谷英琪執起李奶奶的手,低頭端詳其手臂上的白色糠疹。她的臉部表情被一隻醫療用的專業口罩擋去了大半,更顯出那一雙黑黝眸子的刁鑽靈活。
「谷醫生,我跟妳說,我那個小孫子現在好會撒嬌,一天到晚黏著我……」李奶奶一逮到空檔,便開始訴說這陣子的大小諸事。
谷英琪一邊在鍵盤上敲打著病歷,一邊聽著李奶奶說些家常瑣事,也不負期望地逐一回應。
她知道這些老人家有時候也不是真的病到有多難受,不過就是想找個人說說話吧。反正,聽聽別人說話又不會少塊肉,耳朵長了就是要用的嘛。
「好了,回去記得擦藥,太陽不要曬太多。」谷英琪說著說著,忍不住又交代起其他的事:「還有啊,妳手臂那麼容易酸痛,就不要那麼愛抱孫子,用娃娃車推他出去就好了。然後,謝謝妳的香蕉。」
谷英琪看了一眼那籃金黃飽滿的香蕉一眼,不自覺地嚥了口口水。晚餐只吃了漢堡和可樂,肚子真餓……
「谷英琪!」看診室外突然傳來一聲充滿磁性的男性嗓音。
下一刻,看診室的門即被用力推開──
「我回來了!」一個身著深灰色直條紋三件式西裝的頎長男子說道。
他沒打領帶,卻繫了條亮紫色的領巾,那種太過華麗的亮紫襯在他身上,卻只顯得優雅;臉上戴著深褐色眼鏡、手裡拎著一隻黑色紙袋,他斜倚著門的姿態,光芒萬丈地像在拍攝電影劇照。
顏克典將眼鏡推到髮際上,露出一雙閃亮褐眸──褐眸上那對捲翹的長睫毛,讓他含笑的深眸更顯迷人。
「親愛的──」顏克典凝視著谷英琪,親密地拉長了語調。
谷英琪瞬也不瞬地盯著他,屏住氣息,全身開始起了變化──她的眼閃亮了,奶油般的肌膚漾出了粉紅,像懶貓的神態突然變成獵豹的精明。
顏克典跨著腳步,姿態優雅地朝她走近。
谷英琪拔下眼鏡,一雙瑩炯有神的眼乍然迸出火花來。
「看到我高興得說不出話來了嗎?」顏克典走到她身邊,長臂一伸撐在她的桌上,又是另一副讓旁人賞心悅目的姿態。
「你、還、有、臉、回、來!」谷英琪火爆地一掌揮開他的手臂,咬牙切齒地瞪著他。
「我又沒有做什麼對不起妳的事,為什麼不敢回來?」顏克典撫著自己被打痛的手臂,一臉無辜地說道。
「你自己說──你多久沒跟小美聯絡了?」谷英琪一想到小美,就覺得整顆頭都快痛爆了。
小美是她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在某次聚會間,經由她的介紹而認識了顏克典,那兩人當晚便天雷勾動地火。第二天開始,她的電話便莫名其妙地成了小美對顏克典的愛情抱怨熱線。
「大庭廣眾之下,別談隱私嘛,咱們私下再聊,如何?況且,我和小美的事和我們倆的交情一點關係也沒有。」顏克典傾身向前,伸手逗弄著谷英琪的下巴。
谷英琪快手拿起一根尖頭夾刺向那登徒子的手,顏克典的手卻倏地抽離,安分地置於身後。
「沒刺到,妳動作還不夠快噢──」顏克典慢吞吞地拉長了語調,還得意地朝她眨眨眼。
谷英琪眼一瞇,立刻一腳踢向他的小腿脛,滿意地看著他痛到蹲在地上哎哎鬼叫。
「哎呀──」李奶奶不忍心地想扶起這位診所常客,可一見到谷醫生滿臉的兇惡,她馬上決定自己應該明哲保身地站在原地不動。
「滾出去!我現在正在看診。」谷英琪瞪著顏克典,用她的腳尖不屑地往門口一指。
「我知道妳在看診中啊,所以我是特別來……」顏克典一揚眸,那超強十萬伏特的燦爛笑容立刻轉向病患。「我是來跟李奶奶打招呼的。李奶奶好。」
「啊!好、好,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啊?」李奶奶笑嘻嘻地和這個經常在電視、報紙上曝光的名人打招呼。
「我昨天剛回到台灣的。李奶奶好──」顏克典笑迷迷地在李奶奶臉上香了一個吻,樂得老人家笑呵呵的。
「啊,李奶奶不知道你今天會來,不然就多帶一串香蕉給你……那,你吃一根香蕉好了。」李奶奶的眼睛瞄向那一串蕉。啊,谷醫生應該不會介意一根小小的香蕉吧。
「那是──我的香蕉──」谷英琪雙臂交叉在胸前,一副蕉在人在,蕉亡人亡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