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傷口又痛了嗎?妳不該下水的!我們回去敷藥!」迭聲問句還沒落地,歐陽無忌就已打橫抱起她離開溪邊。
「我沒事的……」她撫摸著他的臉頰。
「沒事會胸口痛?」他心知她是在安慰自己,腳下輕功未停。
林風如刀地刮在臉頰上,歐陽無忌一腳踹開房門,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床榻上。劉宛柔凝視他,由著他卸去她一身濕衣,咬著唇忍受上藥時的抽疼,握著他的手怎麼也不肯放。
「我們還要過這樣的日子多久?」她將臉偎入他的掌間,尋求溫暖。「我也是人,我何嘗想踩在別人的血泊裡!我怕聽見刀子插人人體時的撕裂聲,我怕睡夢中那些總要向我索命的長舌鬼啊!」她止不住身子的顫抖,只得牢牢抱著他的手臂。
「我不要……不要……」
「沒事了、沒事了。」歐陽無忌把臉埋入她的發間。
「大哥一定覺得我傻氣。」她疲累地閉上眼,偎在他的胸前。
「我何嘗不怕呢。我只是不敢想啊……」他苦笑,拍撫著她的背。「我只能告訴自己那些人罪有應得,卻不敢去想那些被無辜連累的人。」
「我們離開,好不好?」劉宛柔突然坐起身,興奮地抓著他的衣衫。
「傻話,妳的蠱毒還沒解之前,我們哪裡也不去。」歐陽無忌狠下心,敲碎她的美夢。
她臉色陡然一黯,澄亮的眼發出厲光,像極老虎負傷反噬的淒痛。
「哪裡都不去!我難道要在這樣的水深火熱之中被折磨一輩子?」劉宛柔忽而狠狠推開他,狂亂嘶吼著。
「柔兒,聽我說……」
他想抓住她的肩膀,她卻不讓他靠近,不久之前的繾綣而今竟遙遠地像場夢。
她摀住耳朵不聽任何解釋。
「柔兒,妳該知道我只是不捨--」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要我這樣過一輩子……」她的胸口像有一把火在焚燒著,觸目所及的溫熱濕黏傷口,讓她憶起那些死在她手下的屍體,一陣噁心感乍然從胸臆間升起。「我寧願死!」
她陡然探手掘向自己的傷口,那不留情的力道看得歐陽無己心驚叫出聲。
「不!」
他牢牢扣住她的雙腕,黧黑臉色更甚於她的慘白。
劉宛柔腦子昏沉得緊,什麼也想不清楚。
「……我只是想求個解脫。」她哭喊著,耳中鬧烘烘地響起好幾種聲音,逼得她整個人蹲到地上。
殺了歐陽無忌……殺了歐陽無忌……
劉宛柔驀然睜大眼,抬頭瞪向眼前的男人--
她眼中陡升的殺機讓歐陽無忌一陣心寒,他眉頭一凜,在她的指尖刺向他眼珠時,飛快甩了她一巴掌。
這一掌痛得她掉出眼淚。
劉宛柔搗著臉頰,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妳醒了嗎?」他痛苦地問,那一巴掌讓他的五臟六腑都要碎了。
她真的要殺他!
在那短暫的一瞬間,她完全不記得他們之間的感情,這比什麼都讓他難受哪。
「我剛才……怎麼了?」她怔怔地問道,不解地看著他無力地跪倒在地上。
「妳想自殺……」他啞聲說道。
歐陽無忌仰頭看著弱不禁風的她,長久以來堅定的心念開始動搖了他們之間到底要怎麼走這段路?是不是應該如她所願,給她痛快的一刀給他們之間一個痛快而沒有明天的解脫?
他陡地出拳擊向自己的大腿,每一拳的力道都不輕。
「不要這樣啊!」
劉宛柔從榻上半滾半爬而下,淚流滿面地想阻止他自虐的行為。
他又狠又重的力道落了幾拳在她身上,她雪白的肌膚即刻泛出烏紫的印痕。
「為什麼上天要這樣對待我們?」歐陽無忌搖著頭,披頭散髮地喃喃自語,「為什麼?為什麼……」
「沒事了,沒事了……」她捧住他的臉,急切地向他保證。「我再不會做傻事了,相信我。」
他嚇著她了。一直以為他會永遠為她頂起一片天哪,可她忘了,他也只不過是個比常人堅強一些的「人」啊!
劉宛柔凝望著他的眼,像個母親般輕吻他的額。
「對不起,我讓大哥擔心了。」她說。
「我會找到解藥,帶妳離開這裡的……」他抱著她,不停地重複這些話。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她笑著,只是笑著。
只有在這樣相擁的時刻裡,她願意相信任何的不可能。
***
然則,就在她許下不再輕生的念頭之後,無忌大哥卻僅有一回與她同床共枕至天明。
都已經是他的人,她便不避諱地夜宿在他房裡,可他卻總是催促她回房歇息。
他怎麼會不知道,她只有在他懷裡才能得到真正的安穩呢?
她知道他為了武林盟主之事而奔波,他臉上的疲憊愈來愈顯而易見。
可她知道,他在逃避她!
他厭煩了一再安撫她嗎?
他厭煩了她在夜裡的惡夢連連嗎?
會不會有一天,他真的不顧一切地離她而去?
不!
劉宛柔的手握緊腰間的匕首,嬌容漾滿了驚恐與恨意--
她若早他一步離開人世,便是他心頭、水遠的烙印!
但他若棄她而走,便是將她當成一隻敝屣!!
她無法忍受別的女人取代她的位置!
不許胡思亂想!劉宛柔在心裡喝了自己一聲。
無忌大哥保證過要生死相隨的!
除非她先死,否則不許他負她!
一陣劇痛襲上腦門,她屈下身子咬牙忍痛。
每逢蠱毒發作之際,或被迫殺人之後,朦朦朧朧間,她似乎仍有過自戕的念頭,卻老是記不清接續發生的事。
她身上沒有傷,卻總是頭痛欲裂。
劉宛柔一咬牙,不留情地甩了自己一巴掌,拚了命地想保持清醒。那結實的力道在臉上留下紅痕,燦艷的腓頰伴著眼眸的金光,竟是不顧一切的瘋狂神態。
近來總是這樣,身體的病痛加上他的推卻,讓她幾乎夜夜無法安眠。她知道自己的脾氣愈形暴戾,可唯有如此張狂地發怒,她才能稍熄胸口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