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當徐紹亭見到舒妤母親的第一眼時,整個人就如遭電擊般根本無法動彈。他突然陷 入一種飄忽的空茫中,緊張激動得幾乎要屏住了呼吸,只隱隱感到自己的心跳急劇得宛 如隨時會破胸而出,他的變腿則沉重如鉛般,絲毫無法移動。
不可能!天底下絕不可能會有如此巧合的事---他一再這麼說服自己;但心中卻暗 暗知道這是個事實,如此殘酷的事實竟發生在他和舒妤的身上……即使近一十年不曾與 她見過面,但紹亭仍能一眼就將她認出來;畢竟邱欣蘋是生他的女人,他不可能連親生 母親都認錯。
紹亭原本是滿懷赤誠和希望,如今胸臆卻冷得有如冰凍千年的霜雪。顯然的,優渥 富庶的生活在她的臉上,有效的阻止了無情歲月的入侵,她甚至比十多年前更為迷人! 除了依然美麗的容顏外,她還多了一份成熟的韻味;她臉上依然帶著記憶中那抹慣有的 溫柔笑意,但此刻,這笑意是他心底的痛,因為這笑容早已不屬於他。
邱欣蘋臉上的笑容也倏然消逝。站在她眼前的這位年輕男子,異樣的眼神撼動了她 的心弦,也勾起了深埋在她心底深處的記憶---那段她一直刻意遺忘的記憶。
她的眼神在他剛毅的臉龐上浚巡,她的臉色隨著每一個眼神的落腳處而無法自制的 愈見蒼白。事實上,不只是牠的眼神。還有他的臉形,以及緊抿成一線的唇,甚至眉宇 之間的神韻,在在給予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如果時光倒流,她會以為站在眼前的 男人,就是她曾傾心愛過的陳鴻聖---那個她早已離異且逝世多年的前夫。
『放輕鬆點!年輕人!來我們家可不比參加國慶閱兵,不需要這麼拘謹嚴肅。
瞧你!站得直挺挺的,好像是軍隊行進的標兵,』開朗、風趣的舒父用幽默打破了 這股暗潮洶湧的波濤。
舒妤誤將他的異樣當成是緊張,對他綻開一個充滿鼓舞和支持的笑容。
『我爸、媽都是非常好相處的人,對吧?』
『我應該早點來探望伯父和---伯母的。』他小心翼翼的維持著偽裝的平靜:實際 上,他的一顆心早就如翻騰不止的巨浪,使他的意志飄搖不定。
舒博文緩緩抽著煙,臉上露出真誠的笑容。『我也一直在等這一刻:我記得和你第 一次碰面是在醫院裡,你弟弟渾身是傷,那種情況下我無法跟你妤妤聊聊;不過說真的 ,那時候我就感覺得出來,我們小妤對你可是特別不一樣哦!』
舒妤沒有否認,只是含羞帶性的露出笑靨。
『你有一個弟弟?』邱欣蘋無法自制地直盯著他看。『還有沒有別的兄弟姊妹?』
他搖頭、苦笑。『我就只有一個弟弟!』
『你父母---從事什麼工作?』她語帶試探。
『他們在阿里山上擁有一間小小的旅館。』他費力壓抑心中的衝動;如果他揭穿一 切,她將如何自處?他真的很想知道,但他終究沒有付諸行動。
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那麼你從小就在阿里山上長大的?』
『不!』他突然很想笑;她眼中那抹掩不住的複雜情緒令他感到些許滿意。他突然 完全平靜下來,而且極有信心能演好這場戲。『八歲以前住台北,我還有非常深刻的印 象,那時我家就住在圓環附近的一個老舊戲院的巷子底。』
牠的眼中再度升起更甚於方纔的慌亂。
徐紹亭的雙眸中則閃動著嘲諷的笑意:她攀權附貴為的就是擺脫那個貧困的地方, 但卻永遠抹煞不了她卑微的出處。
『什麼戲院?』邱欣蘋緊張得捏紅了自己的雙手。
『記不起來了!』他直直看進她的眼底深處,難掩一絲挑釁的問:『伯母對那附近 很熟悉嗎?或者,您也在那附近住過?』
『不!』她回答得太急、太快,不自在的迴避他那雙令人不安的炯炯黑眸。
徐紹亭忍不住笑了起來。邱欣蘋明顯的惶恐令他滿足到了極得點﹐一股報復的快感 充斥他整個胸腔;他知道自己這種心態並不厚道,而且極不健康,但此刻的他根本無法 克制那個深埋在心底的邪惡精靈。既然她狠得下心拋夫棄子,就活該承受良心的折磨』 』如果她還有『心』的話。
他詭異的笑容令她如坐針氈。那是禮貌的笑容嗎?不,那不是:徐紹亭的這種笑容 益發像他』』陳鴻聖,他總會在捉弄人或打敗別人的時候,露出這種略帶邪氣的英俊笑 容。
邱欣蘋的臉色愈見蒼白。
『欣蘋,怎麼了?』舒博文終於注意到妻子怪異的模樣,關切的詢問:『是不是哪 裡不舒服?』
舒妤也立刻望向母親。『是啊!媽,妳臉色好難看。』
『我有點頭痛。』這並非完全是謊言:徐紹亭的笑容令她神經緊繃,太陽穴處微微 發疼。『很抱歉掃了大家的興:恐怕我必須上樓休息一會兒。』
『我陪妳,順便替妳檢查一下,或許吃點藥就會讓妳舒服一些。』舒博文體貼的扶 起妻子,親切的轉向徐紹亭。『我們先失陪一下,你留下來陪陪小妤,待會兒吃飯時, 我們再好好聊聊。』
紹亭禮貌的起身。目送著邱欣蘋溫順的偎在舒博文的懷裡離去。哼!好一對恩愛夫 妻啊!
冷哼一聲,他的心卻頓感矛盾的刺痛。在心底,他早認為自己和邱欣蘋已無任何瓜 葛,但此刻看著她依偎在別的男人的懷中,他卻無法抑遏的吃起醋來;彷彿自己是個手 無縛雞之力的小孩,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心愛的東西被別人搶走一般的不平、與無奈。
『你爸媽非常恩愛?』他盡力壓抑話中的酸意。
舒妤溫柔的笑容中有著驕傲。『我媽是個標準的賢妻良母,教我爸不疼她也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