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著的男人一臉死灰,當醫生替他打上石膏,告知一個月不得動彈的命運時,說不惱火是騙人的。
成功閃過每一記虛弱的拳頭,卻落得比挨拳更淒慘的命運,早加如此,他寧可挨上十拳八拳,也好過右手開放性骨折的厄運!燕觀鴻悶悶地想。
「把我弄到這麼狼狽的地步,你該滿意了吧?」
「抱、抱歉……」赧色浮上聶骉忍痛的蒼白臉孔,一個小時前義憤填膺的慷慨激昂,如今已弱化成虧欠。「我、我——」
「是男人就閉嘴!」心下萬分不悅的他,沒興趣聽無濟於事的道歉、
果真,病房內立刻只剩下深淺不一的呼吸聲。
燕觀鴻忍不住打量病床上面帶不安的男人,這個男人……唉。
「我真不懂你,當真那麼喜歡她?」
「……嗯。」
「她知道嗎?」
「不,我想不知道吧。」聶骉舔舔乾燥的唇瓣。「我、我一直沒行告訴她。」
濃眉挑起了興趣。「我想也是,以你的條件,恐怕還入不了她的眼。」
「嗯?」他老實承認,「我配不上她,她……很好。」
「即便如此,仍然喜歡是嗎?」
「就算她曾經跟我交往?」
他推推眼鏡。「只要她好,我就好。」
「只敢遠觀不敢親近?聶骉,這個時代不流行笨男人了!」笨到這等程度,燕觀鴻連被他連累受傷的事都懶得計較了。「你對她有意就該讓她知道。」
「我不想……趁人之危。」
呵!「憑你的外在條件,容我說句實話,就算趁人之危也不見得對你有利。」
咻!一箭中的,射得聶骉毫無招架之力:
他說得沒錯,就算趁隙接近她,憑他手腳笨拙、口才遲鈍,也足以錯失良機。
但是——「愛一個人不應該要求回報,看見她笑,我就開心,這樣就夠了,我不求多。」
「貪心是男人的本性,得到—點就想要更多。」燕觀鴻搖頭,不接受他的歪理。「你遲早會變得貪心的,從陌生到相識、從相識到瞭解,一步一步,慢慢的愈來愈貪婪,想要的更多更深……別跟我說你沒想過,你我都是男人,想在我面前說謊,得回去——練幾年再來。」
藏不住被看穿的困窘,聶骉索性躲進被子裡。
算他孬總成吧?無法辯駁他字字如箭的真實。
「悶死你業否認不了這個事實。」
「我、我我會等……」聶骉從被子裡發聲。「我等她。」
「等她回頭發現你的感情?」燕觀鴻失笑,「老天,你以為現任是幾世紀?聶骉,不是深情就能得到同等的回報,你的想法還是一樣天真、沒長進。」
沒注意到他話中玄機,聶骉當真惱了,也羞了,「不、不、不用你管!」
天真……不可以嗎?礙著他哪兒了?
燕觀鴻盯著床被,又要開口罵人之際,病房門口的身影讓他頓住嘴形,化成一抿斜笑。
從嬌顏上那錯愕的表情,不難看出她已在門外聽了好一陣子。
腳跟轉向,與門口的呂若玲交錯而過。
「我等著看你拿那個笨蛋怎辦,學妹。」
背對背相離,沒有絲毫戀棧,曾經屬於他和她的短暫情事,真的是——
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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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若玲並不急著與聶骉面對面,雙目盯住病床上那一團白,思路兀自紛亂著。
她想著,想著過去、想著未來、想著自己逐漸明朗的決定,也想著白被下的聶骉。
如果他能像可法一樣善說甜言蜜語,或者像村上憐一那般知性,或是大剌剌如魚步雲——
她想,她會注意到他的,一定會。
但是,這樣的聶骉也就不是聶骉了。
聶骉就是聶骉,雖然笨拙卻很善良、雖然容易緊張卻很細心、雖然不善言詞卻深諳傾聽,從不誇耀也不奉承,更不懂得人與人之間客套的虛與委蛇——是戀父情結使然嗎?呂若玲覺得聶骉和自己的父親有某種程度的相似。
是不是因為這樣,她一直抑忍不敢向父親撒嬌、任性的自制,總會在他面前決堤?總會在他面前任性、使潑?就連在燕觀鴻面前不敢流露的那一面,也只會完全攤展在他面前。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不再擔心他討厭她的問題,彷彿知道他不可能厭惡她似的……
「聶,你會慣壞我的。」有朝一日,她若變成任性嬌縱的女人,絕對是被他寵壞的。
咦?!這聲音……
白被一翻,露出驚愕的男性瞼孔。「若、若玲?」
「不要亂動,別忘了你一隻腳還掛在半空中。」瞧他的樣子活像要跳起來似的。
「你、你你你你——」
「我怎麼會來?」她替他說了。「忘恩帶我來的,她先到繳費處去繳錢了,你最好有心理準備,這次醫療費恐怕會花她不少。」
那慘白凝重、不知道該怎麼辦的逃難表情,讓她直想笑。
「聶,我們談談好嗎?」總要有人開始,而那個人絕不可能是聶骉,只好由她來了。「你們剛才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我累了,想睡。」他傚法鴕鳥,埋首進被裡。
說他逃避現實也好,膽小怯懦也罷,就是不想、也無法聽她親口說出拒絕。
自從與她有了交集、日漸被她吸引,忘我到何時跨步走出只屬於自己的世界都不知道,待發現時,渴望、貪婪的心思已經壯大得讓他無法回頭,退入熟悉的框框。
對於現在的自己,聶骉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陌生,想不通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不再是過去的他——那個不懂嫉妒、不懂憤怒,更不會想出手傷人的他。
是懷念過去守在自己框架裡獨活的聶骉,還是因為愛上一名女子、逐漸開擴視野的聶骉?
想著想著,他入了神,渾然忘卻身邊還有人,認真地問著自己,該跨越框架走出熟悉的世界,還是再次膽怯縮回過去的生活?
該走?該留?優柔寡斷的老毛病復發。唉,真討厭這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