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似醉非醉吶。」
她笑了,嘗到自己內心苦澀的味道。「和客戶周旋這麼多年,如果沒有海似的酒量,早在如戰場的商場上被人吃干抹淨、屍骨無存。但我今晚想醉,想醉得不省人事、醉得無法思考信任與否的問題。」
「說穿了,你不相信我。」
「抱歉。」淡淡的致歉已是最直截了當的答案。「願意聽我說嗎?」
「果然矛盾。你不信任我,卻想把心事告訴我?」
是啊,她也不懂。
活過第二十九個年頭,直到今天才知道心有它的容量極限,填埋在心裡的東西已經多到滿溢的程度,不倒出來,很難再容下新的。
「或許因為你是陌生人,才覺得安心吧。很奇怪不是?朋友才是訴說心事的對象,但我不,我選擇第一次見面的你。」
「我們見過三次了。」他更正。
「很難再有第四次吧!」她傾首望天的側臉,牽起疏離的微笑。「願意聽一個年近三十的老女人訴苦嗎?」
「我在你身上看不見老態,小姐。」方才是誰不認老來著?「我只看見一個美麗的女人。」
美麗?「我還能用美麗形容?聽人說,失意的女人最醜。」
「你美,只是你不知道。」
「你……真是個奇怪的男人。莫名其妙地出現,又莫名其妙地干涉我的私事,打亂我今晚的生活;但是──謝謝你,今晚的一切。」
「別用我倆只剩今晚似的口吻說話。」他拉著她一同就坐草坪上。「什麼都別想,詁說得沒有條理、顛三倒四也無妨,我聽,直到你覺得你說夠、口乾了為止,我會陪在你身邊。」
「肩膀借我靠一下可以嗎?」
「美人投懷送抱是好事一件。」越肩摟她靠向自己,可法·雷更進一步,單腳鹹弓,讓她坐躺得更舒適,雙手圈合在她平坦的腹前。
「剛剛就想問你,這麼熱的天氣為什麼戴手套?」
「因為……」俊顏鎖起沉重,欲言又止。
「我不會說出去,一定保守秘密,就像你保守我的──一樣。」
「不怕我知道的比你所想的要多?」
唐思琪抬眸看向他。「不懂你的意思。」
「如果我說我有超能力,你信不信?能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你信不信?」
「……呵呵呵……」擺明不信。
可法·雷不以為意地一聳肩,解下手套。「這樣可以了嗎?」
眼前的十指嶙峋適中,修長優雅,還以為他的手受了傷需要遮掩呢!「你的手很漂亮。」
「謝謝。」十指雙扣,重新鎖她入懷。
「咯咯……你讓我覺得自己好小。」他們差兩歲呢!
可法·雷溫暖的指腹在她的笑聲中探上柔嫩的臉頰,可卻在瞬間頓住了。
原先像個慵懶小貓,瞇起眼享受被呵護的感覺,忘了商場女強人該有的精明幹練的唐思琪不禁睜開眼回頭,不解他像是發現什麼似的神情。
「怎麼?」
「你是個好女人。」
又來了。
「我說的是真話。」
「咦?你知道我剛剛在想什麼?」
「什麼?什麼什麼?」裝傻帶過。
未作回答,唐思琪看著黑灰的空地,不再言語。
盛夏夜晚應是燠熱無比,可今晚卻異常地沁涼如水,感覺好舒服。
因為身邊這名陌生男子的關係嗎?唐思琪迷迷糊糊地想著。
若是陌生,為什麼靠著他竟能感到無比安心?
若是陌生,他又為何體貼地提供胸懷供她低泣?
就算今晚是夢或被騙也罷,她不想思考那麼多了,好累、好累的。
昏沉的腦袋無助於思考。
她記得自己是海量,但有醉的感覺。
是否──呵!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原來她也好色,對於身後的胸牆感到醺然,理性明知虛幻不實,感性卻兀自陶醉。
「放自己一馬,你會好過一點。人再怎麼理智,都難免有情緒化的時候。」
適巧適時的話引她再次回頭看他,心中萌生一股怪異的感覺。「你──」
「你不是有話想說?」他催問,輕而易舉轉移此時微醺的她的注意力。
螓首輕點。「嗯,但有好多事……不知道該從哪一件說起。」
「就從最想說的開始如何?」
「最想說的……大概是四年前……我跟他──」
浪漫的夜,在那低語聲中漸漸轉沉、再轉沉……
第四章
冠亞集團,前身為帝氏財閥。
之所以更名,是因為與歐洲某知名財團統合之後,為了方便打入歐洲已經鞏固的歐盟市場,也為象徵帝氏另一個世紀的來臨,再加上某些不為人知的因素而決定更名。
在帝氏財閥時期,曾經面臨的風風雨雨,在時光的流逝中逐漸成為歷史軼事;許多無法求證、找不到線索的傳聞,也在時間流轉下逐漸為人所淡忘──或者,再也沒有人敢追查,畢竟傳聞中,原帝氏財閥時期裡有黑道在背後作為靠山,誰人敢沾腥?
而今,冠亞集團正朝多元化的角度發展,全球經濟發展疲軟的現在,對資金充裕的冠亞集團來說,反而是佈局的好時機。
一場台德大戰的會議結束,與會者從會議室裡魚貫而出,每個人的臉上都流露出結束沉重工作之後的輕鬆。
只是,由於民族風不同,在德國人臉上還是看不見輕鬆線條,依然是緊繃冷肅的面容,離開的步伐也平板一如印象中的德意志民族;相較之下,台灣人的神情是非常坦白的逃出生天、劫後餘生。
一場談判大戰下來,雙方各有所得,達到雙贏就是最好的戰果。
唐思琪並不急著走,緩慢收拾桌上的文件,雖面有倦容,唇角卻帶著笑意。
這全都要歸功於上個小週末莫名其妙闖入她生活的陌生男子。
一整夜,她不敢想像自己竟說了足足一整夜的話,直到沉沉睡去。
但也因為如此,在露水沁涼中醒來的心情是出乎意料的輕鬆,像是──重生。
清新的理智回籠,她向他道謝,並送他回家。
這才知道,什麼樣的環境造就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