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她會夢遊,而是她會找他。她和他同住「宮樂園」,也不知她為何知曉他睡右廂房,曾有一夜,三更天,她來到房裡,站在床畔看著他。他初以為她想對他不利,提高警戒防備著,等了許久,他察覺她的呼吸微弱,迅速睜眼一看,只見她坐在地上,兩眼發直地瞪視床上的他,直到他和她對望,她才安心的閉上眼,身體倒到地上睡起來。
他對她的行為莫可奈何,反觀她對他倒是為所欲為。她不會對他要求什麼,從她醒來,她還不曾開過口,什麼事都任他擺佈;但說任他擺佈——還得看她的意願,像餵藥、餵水、洗身子、換衣裳……只要她睜著眼,就算雅丫頭們動手,他也必須在場。
尤其在吃藥、喝湯這些事上,她有非常頑固的意念,每次她都只讓她們喂一口,便不再進食,等到換他喂時,最多是多吃幾口,就算他對她又哄又騙,或者是又叫又吼,她不吃就是不吃,直到累了,也不管什麼時候、什麼地點,頭一點、眼一閉,說睡便睡。
傅蔚儒兩天前回來探視她的病情,對於這種情形,取笑他二十六歲當爹,而且還當一個大娃兒的爹。
「蘇君。」樂靜驤及時回神,扶住她傾倒的身子。「可惡,你——」他實在很想一拳把她打醒,然而想歸想,他還是抱起她往書房走去。
「爺,」等候在房外的雅商見他抱蘇君出來,上前問道:「小姐睡了?」
「嗯,裡頭的飯菜撤下,要廚房那兒一個時辰後熬些補湯到書房來。」
「是。」
他將她抱進書房的軟榻上,為她蓋好被子,耳裡竟聽到傅蔚儒的聲音。
「靜驤,聽雅徵丫頭說,她這幾日除了藥湯和白水願意入口,其餘飯菜是半口也沒吃。」他輕搖著頭。
「她這樣是不行的,清醒也近兩個月了,還每天只喝幾口湯水度日,比剛出生的幼兒吃得還少,身子怎可能強壯得起來?你
樂靜驤回到書桌前,邊看宮昂從江南送回的商行報告,邊等傅蔚儒進到書房才開口,「我什麼?病人照顧得不好,該是大夫的責任,而身為大夫的你,才是該為此費心思的人吧?」
「我?費心思?這當然是有啊,不然我在這兒白吃、白住的,不早就被你轟出樂府了嗎?」傅蔚儒自個兒拿起茶几上的茶壺,倒了茶喝了幾口。「她再這樣子不吃東西,就算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住,何況她的身子單薄,依我行醫多年的經驗,她若繼續這樣下去,肯定撐不了幾日了。不過,命到底是她的,早死、晚死對她來說差別不大,你說是不是?」
樂靜驤抬頭看他打趣的模樣,不覺眉頭一緊,雙眼銳利如劍地瞪他,沒好氣地回道:「說些正經的,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她開口吃飯和說話?」
「說話?我看過她的喉頭,沒有什麼異狀、不說話是她不想,哪天她想說了,自然會開口。至於不吃飯……你可以想個什麼辦法令她心動,或者說給她明白,只要她肯吃飯,你就……唉!總之,依你對她的瞭解,一定有什麼籌碼足以拿來誘她開口吃飯,這樣她就有救了。」
聽完他的建議,樂靜驤轉頭看著軟榻上的人。傅蔚儒因他的動作綻出一抹詭異的笑容,心裡竊笑他再怎麼精明,還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啊!如今自個兒踩上月老的陷阱,卻一點也毫無所覺。看來他打算熬到三十才娶親的那句話,不過如他們四君子所言——「嗝個屁吧!
「你笑什麼?」樂靜驤回頭見傅蔚儒笑得有如奸人,心頭一驚,只覺那小人得志的笑容真教他討厭,嘴角也惡意地抹上一絲詭笑來回應。
「沒什麼,倒是……你又笑什麼?」傅蔚儒收起笑容,喝口茶來壓下心頭的震盪。
「沒有。」
樂靜驤繼續笑著,「蔚儒,勞煩你去通知雅丫頭們,要她們備一些可以讓她吃的飯湯來。」
「你想到法子讓她自動開口吃飯?」他猜不透樂靜驤魅笑表情的含意,只好將話題拉回到她身上。
「當然,有傅神醫的指點,我就算再愚鈍,也總要開點竅,否則……豈不讓人笑話我樂靜驤的鬼腦子是空有其名嗎?」
對於樂靜驤的一語雙關,傅蔚儒忽然覺得,是不是方纔的表情洩漏了心思。否則他為何這般答話?然而回頭一看,他還是笑著回應,猜不透呀!
真的是猜不透呀!他們「棋琴書畫」四君子中,個個不但聰明,甚至可以說是狡猾奸詐,就連和他們相處久了,不知不覺也會沾染他們喜歡逗人的壞心眼。唉!古人這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說得真是有理呵!
第四章
「砰砰砰……」
外頭的門板不停地敲響,門內的人不為所動地交抱著雙手,他在等……
過了一會兒,敲門板的聲音停下來,裡頭的人皺著眉頭猜想外面的情形。不一會兒,一道黑影從另一旁的窗子閃進來。
「小姐的情形怎麼樣?」樂靜驤看著宮婁問話。
「小姐的手拍到有些紅腫,目前她整個人貼在門板上不動了。」
「嗯,要雅商她們將她扶回房裡。」
「是。」
樂靜驤看宮婁從窗戶躍出,去處理他交辦的事情。他依然留在房裡,聽著外頭的動靜。
「小姐,不要這樣,你放手,別這樣抓著門,這樣你的手會痛的。」
「啊……小姐,雅商只是想扶你回房。你別怕,小姐,回房吃些東西吧,只要你開口吃東西,爺就會打開房門讓你進去。」
「小姐……小姐……」
「砰砰砰……」
敲門聲又響起,看來她們還是奈何不了她。樂靜驤起身向前開了房門。
正在敲門的蘇君因為房門一開,整個人跌到他的身上。
樂靜驤抱住她,將她身子往外一轉,推著她回房。
說她不知不覺,說她癡如傻子,但她卻明白他動作的含意,回房後竟掙扎著不放開他的身子。兩人這般糾纏拉扯一番,她累了,強拉著他的手不放,人倒在門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