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又響起來,打斷母親的嘮叨。小林飛奔地過去,不急著接,先看清楚來電顯示,果然還是曲風。
她提起話筒,把聲音放得溫柔:「喂?」
仍然沒有回答。
「是你嗎?曲風。」
這一聲「是你嗎」可謂銷魂,然而對方又「卡」一聲掛了。他用了這樣含蓄的方式表白了他對自己的感情和尊重,一次又一次地試探,看自己有沒有原諒他。
母親還在念叨:「你姐姐說水兒最近又不大好呢,醫生說要是再發病,只怕危險。這孩子真可憐,你要有時間,還是多陪陪她,也不知道還能逛幾次公園……」
小林已經聽不到,她握著聽筒,滿滿的喜悅與溫情,曲風是在乎她的,曲風在等待她的原諒,這使她感到一種新生般的快樂。是的,她原諒他了,不生他的氣了,她要讓他知道,自己是個溫柔的大度的勇於原諒的女子。這樣的女子,不正是他的理想嗎?
她提起話筒,勇敢地按了「確定」,然後「撥出」…
接電話的是曲風本人。他聽到小林溫柔地問:「水兒很想看天鵝,我可以帶她來嗎?」
他有些驚訝,她剛才不是生氣了嗎?這麼快氣就消了?他也有點感動,這樣委曲求全的女孩子,自己怎麼忍心一再傷害她呢?
於是,他的聲音裡也有了難得的溫柔:「當然,我隨時歡迎。」
為了獎勵小林的大度,他甚至撥了個電話到丹冰家,委婉地向奶奶道歉,說自己今天下午另有安排,改天再去給丹冰彈琴。
當曲風那聲「奶奶」呼出的時候,丹冰幾乎要跳起來,哦奶奶,奶奶!她有多久沒有見到奶奶了?奶奶還好嗎?自己的災難,帶給了她怎樣的傷心啊?!什麼時候,才能再重新見到奶奶呢?
另一面,她看到曲風難得有心勁兒要打掃客廳,也有些百感交集。她知道她的計劃成功了,兩面接電話的人,都不會想到是一隻天鵝撥了那些無聲的電話。於是,一個順利地找到理由原諒了對方的無理從而也就原諒了自己的失敗;另一個則驚奇於對方的寬容從而也加倍地報以寬容。但是,當她借一個電話重新聯繫起兩人的情感時,她自己的情感卻被冷落了。這算是怎樣的一筆帳呢?
曲風對天鵝說:「小林把她外甥女兒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我們來看看,到底有多漂亮。」
的確讓人驚艷。
小林沒有誇張,水兒果然是個出奇美麗的女孩子。
那精緻的眉眼,那流動的眼波,一個12歲的小女孩可以有多麼美麗,水兒就有多麼美麗。美得無懈可擊,美得令人眩目。
曲風在看到她第一眼時,幾乎呆住了,不能錯目,喃喃著:「什麼叫天生尤物,我今天算見識了。」
可是,那樣逾份的美麗是要遭天譴的吧?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實,以至於眉梢眼角,都有一種「每到紅時便成灰」的隱隱的寒意,是秋天的楓葉,是黃昏的落日,嬌弱得讓人心疼,而又艷麗得讓人心悸。
想到這樣美麗的一個女孩子,竟是身患絕症,將不久於人世時,曲風一陣惻然,幾乎要詛咒上天的不公了。從這女孩美艷得過分的臉上,他幾乎可以清清楚楚地讀出四個字:紅顏薄命。
丹冰和他心意相通,也對這同病相憐的女孩充滿憐惜,忍不住上前倚著她挨挨蹭蹭,流露出無限溫存。
女孩大喜,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線難得的笑容,撫摸著天鵝受傷處的羽毛輕輕說:「好可憐的天鵝!」
「好可憐的水兒!」丹冰在心裡說,張開翅膀,輕輕擁抱女孩。
小林看著一人一鵝那樣親熱地互相拍撫,蔚為奇觀。她想不通,這天鵝似乎對每個人都友好和善,為何獨獨見了她卻像有世仇一般,處處為敵?
她對著天鵝拍拍手:「過來,讓我抱抱你。」
不料天鵝一扭身,竟將尾巴對準了她。然後將頭埋進果凍盒子裡狂吮。
小林又惱又笑,說:「唏,這樣貪吃又嗜甜,沒多久就變成一隻肥鵝。」
曲風替她回答:「天鵝又不是舞蹈演員,要那麼苗條幹什麼?」
嘿,真是心聲,天鵝更加據案大嚼,肆無忌憚。
小林揮揮臂恐嚇她:「你聽沒聽過焚琴煮鶴這個詞?」
曲風笑:「這可不行,我這裡什麼東西都可以不要,只有兩樣寶貝,一個是我的鋼琴,一個就是這只天鵝!」
天鵝大喜,「嘎」地笑出聲來,鵝仗人勢,狐假虎威。
小林做鬼臉:「笑得這麼難聽!」終於也鬥得累了,試圖賄賂,「如果你肯改變態度,我天天買可樂給你。」
天鵝洋洋不屑,才不稀罕呢,一瓶可樂就想收買友誼,太廉價了。何況,那些可樂薯片是曲風要她買的,她敢不買!
小林又說:「你是不是喜歡玩口紅?我有好多舊的化妝品,都送給你。」
「等下要帶水兒去公園,你也一起去吧?」
「你聽得懂人話,要不,我給你讀報好不好?」
這小女子的想法極其燦爛。天鵝咧開嘴笑,伸長脖子「嘎嘎」地叫。
曲風帶水兒進屋找童話書,出來聽見,搖搖頭:「這是你在笑嗎?多難聽的聲音。」
一連兩次被人說「難聽」,丹冰有些氣餒,過去,自己的嗓音雖然不見得有多麼鶯聲燕語,至少也稱得上悅耳,哪會像現在這樣,三番兩次遭人嘲笑。暗暗出神,想念自己的肉身。但是想不多久,又掉頭去對付那包巧克力。
小林悻悻然:「從來沒見過有人養一隻天鵝做寵物。」
曲風正色:「它可不是寵物,它是……朋友。」
天鵝立刻淚盈於睫。曲風確有真正愛心和靈性,懂得尊重生命,眾生平等。她發現自己更加愛他,永不後悔曾為他奮不顧身。
童話書沒有找到,水兒軟軟地央求曲風講故事。曲風撓頭:「講故事?講個什麼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