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是一聲歎息。「一切但憑恩公作主。」聲音輕飄飄的,猶如來自幽冥深處,伴著聲音的逝去,路小瑤的身影也隱沒於門外。
東方傑發怔了,一時恍然覺得她口中的「恩公」指的是自己,但,隨即便失笑了,她的恩公自然是有恩於她的傅正賢,初次與她相見的他,又怎扯得上關係呢?
「哈!似乎很少有事能讓你如此深思的?」當他冥想的當口,這響亮的聲音突然揚起。
抬起頭來,東方傑望向聲音源處,是崔平,他那無緣的大舅子。笑了笑,東方傑伸手打發了其他下人,沒一會兒,偌大的光明大廳只剩他和崔平兩人。
「你呀!」他上前搭住崔平的肩頭,笑說:「總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又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自從繁多上次離開,至今起碼有個一年半載的,老實說,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兒?如今又出現在這裡,又是為了什麼?你什麼時候來的?打算在這兒待多久?」
「停,停,停,」崔平蹙起他那濃郁的大眉,忙不迭的喊:「你想知道的事,往後多的是時間來告訴你。」說完,他瀟灑的拍開東方傑的手,腳步輕極快速的移動,當
東方傑回過頭來,森平已悠然自得坐在紫檀椅上,蹺著腿,嘴上漫不經心打口溜,臉上則露出一抹不在乎的笑。
他揚了揚眉:「看來,你的武功更上一層樓了,想必又有一番奇遇。」他很少稱讚人,這話已屬恭維。
崔平笑而不答。
東方傑看在眼裡也不多問,只是伸手隨意順了耳鬢邊的長髮。
「怎麼你不追問我遇上了誰?又拜了誰為師?學的又是哪門哪派的功夫?」
他笑笑,從容的走到崔平的一旁坐下,才說:「你想說自然會說,我又何須窮追問?何況你也說了——往後多的是時間,既然你願意多待上一段時間,便不急在這一時半刻,我想知道的終究會知道。」
「啊哈!」崔平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睜著黑黝黝的大眼,聲音高而亮誇張的嚷:「東方傑就是東方傑,永遠氣定神閒,從容不迫的,莫怪江湖人稱你為「京城四少」之首,實在是其來有因哪!」他揉了揉鼻子,「好吧!我就老實告訴你,早在天未黑之前,我就已經溜進這光明大廳,心想明兒天亮前絕不會有人進來,怎知今晚特別熱鬧。」
東方傑早已習慣森平來去不定的怪異性情,再加上他們之間的特殊情誼,自然不會責問他的擅聞這罪。「那剛才的事,你都瞧見了?」
「是,瞧見了,而且一清二楚。」
他望著崔平,納悶的問:「怎麼?你好像話裡有話。」
「那路小瑤說她今年十八。」
「是!」他的狐疑更深了,「過了端午。」他又強調。
崔平掉回頭,也將雙眼凝視在東方傑的臉上,原有的瀟灑現在全不見了,換上的卻是少有的寂寥,他沉聲說:「如果雪兒沒死,今年也十八了,正是咱們兩家約定婚配的年齡。」說著聲音是更低沉,更寂寥了。
東方傑一怔,思緒一下子沉淪了。
話說十五年前,崔家乃是江蘇省的望族,由於三代皆出翰林,獲得先皇倚重並親賜金牌,在地方深受鄉紳們的敬重,並尊為「第一世家。」豈料,這「第一世家」竟在一夜之間遭猖狂的海賊所劫殺。
一百二十八條人命,不論主子或奴婢均無一家免,喪心病狂的海賊不但將金銀財寶搜括一空,還縱火毀屍滅跡,大火連燒三天三夜,崔家的一切全化為烏有,令人聞之鼻酸,為之揩淚。此事震驚朝野,官府派出大匹人馬追查海賊的行蹤,結果卻猶如石沉大海,毫無頭緒,久久便成了一宗懸案。
崔平即是這宗滅門慘案的唯一生還者,崔家僅剩的命根,但是當時的他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八歲小娃,驟逢家變,整個人都給嚇傻了,從此進入封閉的世界,不肯與人接近交談。
直到兩年後,輾轉來到京城投靠東方世家,才由東方老爺延請名醫診治,如此又過了四年,他才慢慢跳出自圍的框框,將腦海裡殘存的片段逐一拼湊起來。
崔平記得慘案發生的前幾天,府裡來了貴客,父親顯得十分開心,命令府中上下好生打點,還特別吩咐崔平和妹妹崔雪兒安分聽話,不可叨擾了客人。但是,八歲的娃兒天生好動,見大人忙碌得好不熱鬧,不甘獨自寂寞,他趁嬤嬤不注意,一溜溜進父親的書房,見偌大之地卻一個人也沒有,正覺無趣想離開,房門卻在此時響了起來,他一驚,趕忙藏身躲進櫃子裡,頓時眼前一片黑暗,雙耳卻清楚的聽見父親說話的聲音,開始還好,但不久就起了爭執
——「這件事恕我萬萬不能答應。」
崔平聽出父親話裡的勉強和為難,接著,應話的人是崔平所陌生的,他在桌上重重一拍,發出了極大巨響,口氣惡劣的說:「兄弟一場,就連這種小忙你都不肯幫?」
「你要求任何東西我都願意,我都答應,唯獨這八仙玉佛,這是我崔家祖傳寶物,無論如何也不能交到外人的手上……」
「外人?」那陌生男人暴跳如雷,憤恨搶道:「好!直到今日,我才真正看清你的真面目,既然你不把我當兄弟,也休怪我不客氣,總之你一定會後悔的。從此,你我之間的友誼猶如此桌。」
語才落,啪啦一聲巨響揚起,一切就又歸於平靜,那陌生男人顯然已經離去。崔平依舊縮躲在櫃子裡,他聽見父親在書房裡踱來踱去,歎息聲是一聲接著一聲,最後,終於走出了書房。
崔平又躲了好半晌,小腦袋才悄悄向外探了探,正得意自己沒給人發覺,立即又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他看見那張自己和崔雪兒曾在上頭嬉玩跳舞的紫檀書桌。竟塌在地上成了一堆燜木,當時的他怎麼也想不透,堅硬的桌子何以會在頃刻間腐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