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田間小路,蟲聲唧唧,沈瀚宇停在路旁一棵楊桃樹下。
「小姐,一個人嗎?要不要陪我去喝杯茶?」他靠在樹幹邊,頭往上抬,果然枝葉扶疏間,嬌小身子蜷坐其間。
明明氣質穩重,卻硬是學不良少年搭訕的輕浮口吻,要在以前,她一定會被逗笑,但是現在,她沒心情看他耍寶!
「你來做什麼!」她瞪他。
「妳這麼晚還不回家,我能不來嗎?」
下次要換個地方躲了!她暗暗告訴自己。
「誰要你多事?我一點都不稀罕。」
「不是多事,是關心。」他溫溫回道,一點都不受她壞脾氣影響。「妳不下來嗎?那我要上去嘍!」
「不要!」她直覺緊張地大喊。
他挑眉,輕淺笑了。不管她心裡多嘔,也還是在乎他的。
打小,大人們就說她像只野猴子,片刻都靜不下來,不像她沉靜懂事的哥哥。那年她六歲,找到了新樂趣--爬樹,結果上得去、下不來,在樹上哇哇大哭地向哥哥求救。
那時,在樹下看書的他,根本沒想太多,生平第一次爬樹,為了救她。
手足情深的下場是摔下樹來,造成了他左手臂脫臼,右大腿骨折,在床上躺了兩個月。
那兩個月,她天天在他床邊哭,拿眼淚淹他,並且指天誓地地說,她再也不爬樹了。
然而,事實證明,她完完全全就是那種沒有新傷就會忘記舊痛的人,在他可以下床走動之後到現在,小女子徹底忘了當時立誓的豪氣干雲。
於是識相的哥哥只好幫她找借口。「呃,哥哥想吃楊桃,晴幫我摘好不好?」
能幫他做點什麼,晴笑得好開心,年紀小小的她,分不出水果的成熟度,胡摘一通,他還記得那顆楊桃直讓他酸到骨子裡去,還得強顏歡笑。
那一刻,他首度領略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
看見他嘴角淺淺的笑意,沈天晴覺得自己像只被貓逗弄的老鼠,惱火地縮回正要下去的腳。「為什麼我要聽你的?我就偏不下去!」
他點頭表示瞭解,二話不說,挽起袖子就要往上爬--
「喂、喂!」她急了。「你不要上來啦!」
「那妳下來。」反正不是她下來就是他上去,沒得商量。
沈天晴氣呼呼的,一時被自己可笑的自尊綁死,進退不得。
「妳最好快點作出決定,如果我沒看錯,妳左手邊兩點鐘方向,有只小蟲子正以時速零點一公里的速度朝妳的所在位置--」詳實報導尚未完成,她驚嚇地踩了個空,當場表演了一場自由落體實驗,再度為地心引力做了見證。
沈瀚宇反應迅速,很講道義地自動救美。
只是,他必須附加說明一點,電視連續劇會騙人,在這種浪漫到不行的場景背後,由上頭跌下來的女主角,在重力加速度之下,救美英雄只有可能被壓死。
也許幾年之後,他有可能接得住她,但現在,很抱歉,他還沒那麼神勇。
承接不住她的重量,陪她跌得很沒形象。
「嘶--」他倒吸一口氣,雙手被她壓在底下,磨破了皮,隱隱刺痛,但起碼護著沒讓她受傷。
看吧,這麼醜的畫面,那些編劇有可能告訴你嗎?
英雄果然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抱歉,能力有限。」他乾笑,挑掉她頭髮上的草屑。
沈天晴別彆扭扭地推開他,背身坐起。
留意她情急中隨手抓下來的楊桃,他順手接過,隨意在衣服上擦了兩下,便往嘴裡送--
還是這麼酸。
她趕緊伸手推開。「你不要吃啦!那沒熟。」
他笑了,凝視她的眼神極溫柔。「沒有關係。」因為是她摘的,再酸他都吃。
「你、你不要想太多哦,我才不是關心你,管你會不會吃壞肚子,你是爸媽的寶貝兒子,有個閃失,被罵的還不是我。」她嘴硬地逞強。
他收住笑。「妳很介意嗎?」
「啥啦?」她將臉埋在膝上,聲音悶悶的。
「我的存在。」他輕聲補充。「有一個這樣的哥哥,讓妳很有壓力,是嗎?」
她抬起頭,瞪大了眼。
晴的眼睛很漂亮,像夏夜裡的兩顆星星,很亮,美得很有靈氣。
「對不起,是哥不好,沒顧慮到妳的心情。」他輕撫她還未及肩的短髮,輕問:「晴,妳希望我怎麼做?」要怎麼做,她才會好過些?
「你以為我在嫉妒你?」她叫出聲,受辱似的跳了起來。
「我沒這個意思--」是哪個環節出錯?他有措詞不當嗎?為什麼會讓她有這種感覺?
她氣極了,用力揮開他安撫的手。「沈瀚宇,你這個宇宙無敵世紀大白癡!我、我快被你氣死了!」
沈瀚宇傻眼,呆望著她飛快跑遠的身影,回不過神。
不是這樣嗎?那,問題到底是出在哪裡?
他陷入五里霧中,頭一回發現,女兒心,果然難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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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疑惑困擾著他,找不到答案,這晚,他失眠了。
在床上翻來覆去了一個晚上,睡意遲遲不來,他睜開眼,盯著另一邊空空的床位,歎了一口氣。
小時候家境並不寬裕,他和晴同住一個房間,共擠一張木板床,寒冷冬夜裡,晴小小的身子卻好暖和。
後來,生活狀況有所改善,那時她剛上國一,父母認為他們這麼大了,不適合再一起睡,考量過後便將房子重新整修擴建,讓他們擁有各自的房間,但是晴反而不習慣,每夜失眠,總是抱著枕頭來敲他的房門,因為她說:「習慣了哥哥無時無刻都在身邊,半夜起來突然發現哥哥不見了,只剩我一個人,我當然會害怕啊!」
就這樣,家人沒轍,又讓她賴了近一年,升國二之後,她才慢慢地接受自己必須一個人睡的事實,不再動不動就抱著枕頭來找他。
只是,偶爾心血來潮,仍是會帶著甜甜的笑,出現在他房門口,撒嬌問他:「哥,今晚跟你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