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鬆了口氣,無力地垂下手。
一隻手伸到她面前,她本能地將手放進他掌心,在他的幫助下起身,同時仰起頭——
「啊,是你!」藉由微弱的燈柱,總算將他的容貌看清,那個向她借了二十塊的人。
他仍是沒有太多的表情,聲音與夜色一樣涼寂,但是莫名地,她就是直覺認為,她可以信任他,不需多餘的語言。
他輕撇唇角,在身上摸索了下,回她:「很抱歉,還是沒有零錢還你。」
她用力搖頭。「不用了,你剛剛幫了我,而且……」
「那是兩回事。」淡漠的眼神,阻斷了她接下來的話。
「噢。」他的表情,讓她有種被潑了冷水的感覺。
「走吧,我送你回去,杜大小姐。」
坐上機車後座,她頗感意外。「咦?你知道我?」
「出身名門,才貌兼備的啟英高中校花,追求者多如過江之鯽,身為啟英的一份子,哪個不識你杜大校花芳名。」
「那你那天向我借零錢是……」巧合?還是——
他淡瞥她一眼。「在你回頭之前,我並不知道。」
他並沒有把話說得太白,但她就是聽出來了——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興趣攀下嬌貴名花。
她輕咬下唇,莫名地為他看她的眼神而感到難受。
當株嬌貴名花,也不是她願意的啊,如果可以選擇,她還寧願是一朵開在山谷中的野百合,起碼可以呼吸自由空氣,盡情展現身姿,而不是被塑造成人們想要的樣子。
在她的指引下,他將她載回家門口,下車後,她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他身上穿的好像是某間知名餐廳的制服——
「這麼晚了,你還在上班?」那,她不就耽誤到他的時間了嗎?不知道要不要緊?
他淡哼。「你也知道很晚了?有錢人還真是奇怪,什麼都講究名牌,問他為什麼喜歡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彷彿只要用了最貴的品牌就睥睨天下,高人一等;再不然就是半夜不睡覺,爬起來叫外送,偏偏又愛美得要死,吃了消夜才怕身材走樣,不惜重金進美容中心塑身;還有那種連鞋都不穿,半夜亂晃的,不知是存心找死還是等人綁架。這叫什麼?拉近貧富差距嗎?有錢人的行為模式實在令人難以理解。」
這番諷刺意味十足的話,沒幾個人吞忍下去,他本以為,她會不甘示弱地回上一句。「跩什麼?我又沒求你救我!」
然而,她只是羞愧地低垂下頭,咬著粉唇不發一語。尤其在看到他指關節的擦傷後,內心的自責與歉疚更深了。
「對不起——」她低低囁嚅。這一時的任性,確實給他帶來不少麻煩。
他微愕,別開臉,重新發動機車,離去前,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留下一句。「也許,你並不是我所以為那種被寵壞的千金大小姐。」
這——什麼意思?他對她,有一點點改觀了嗎?
足足有三分鐘,她望著他離去的方向發怔。
最終,她還是當回那個溫馴乖巧的女兒,聽從了父親的安排。
她早該認清,在這個家中,父親的權威向來是不容質疑的,根本沒有她表達意見的餘地,她只要認命聽從安排就夠。
也因此,造就了她與他的第三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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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克勤——父親介紹給她認識的對象。
幾次出遊共餐,他們的話題永遠搭不上邊,聊興趣,他說的是平時出入的俱樂部,並且強調有多高級,不是誰都進得去的;問交友,他說家世太耀眼,怎麼知道接近他的人是不是為了錢;問人生規劃,反正家大業大,什麼都不做也不愁吃穿;問喜好,他淨說些名牌,只因為配得上身份,而不是鍾情於某些特色……
很標準的公子哥兒,她看不出他的內涵在哪裡,而父親卻要她試著瞭解他,與他交往?
對話沒交集,心靈不投契,才一個禮拜,她就已經忍耐到了極限,可是礙於父命,對於他的邀約,她又無法回絕。
坐在餐廳一隅,聽著他滔滔不絕的解說這間法式餐廳是他家開的,所有的設計與建築全是重金請來國外的設計師,仿法式風格所建……
這幾天,聽他開口閉口都是國外如何、如何的,既然這麼崇洋媚外,她忍不住諷刺。「你怎麼沒拿外國護照?」
「咦?你怎麼知道?我是美國公民哦!」不但聽不出譏誚意味,還沾沾自喜。
杜若嫦頗感無力,再也說不出話來。
腦海,不期然又想起那名偶遇兩回的男孩,以及他的話——
你們這些有錢人還真是奇怪,什麼都講究名牌,為什麼喜歡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彷彿只要用了最貴的品牌就睥睨天下,高人一等……
她自嘲一笑。
這人說話雖然很不客氣,但是比起眼前一味崇尚名牌,標榜身份的傢伙,她還情願聽他冷漠帶刺、卻有幾分內涵的談吐。
高談闊論到一個段落,他停下來喝口水,討好的問:「整晚都沒看你吃多少東西,要不要再吃點什麼?你想吃什麼都有哦!」
「真的嗎?什麼都有?」
「當然。」他一臉驕傲地炫耀。「我們請的廚師都是一流的,只要你點得出來,他們就做得出來。」
真是夠了,她受夠這個男人了。
她決定拋下教養良好的淑女面具,任性一回。
「那我要吃蚵仔煎。」
他愣住,反應不過來。
「做不出來嗎?那換成蝦仁肉圓。」
他眼角抽搐了下,僵笑著說:「奶油焗龍蝦吧,好不好?」
「不要,我就要吃蝦仁肉圓,小小顆的那種蝦仁,不是龍蝦。」
「這——」笑容幾乎掛不住。「你真幽默。」
「還是不會?這些都是很著名的台灣小吃啊!你不是說你們請的廚師什麼都做得出來?我看是誇大其詞了。」
「你、你在開玩笑吧?」氣氛也開始僵了。
「我不是開玩笑,我真的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