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倘若說出這種話的是一個仍在年輕時代的人,閻月鐵定毫不考慮地認為那傢伙一定是無病呻吟,但他明白凌艾荷不同,她說她想要「平凡」絕不是空口說白話,她出身豪門、成就不凡,甚至在她的邏輯思考早已超越了同齡的人許多,他看得出在她光榮的背後,她需要背負的使命感與責任有多麼的大,當一個不應為她生命負擔太多責任的人硬是將所有的責任擔下時,過多的責任就會變成一種痛苦。
環境逼使她的個性早熟,失去了她在每個年齡應該經過的階段,她被迫放棄太多的東西,勉強自己獨立這樣的遭遇使得她與眾不同,而如今當所有外在的思緒沉澱下之後,她所要的,竟是一般人輕而易舉可以得到的東西,或是極盡能力想擺脫的生活模式。閻月揪著她認真的表情,疼惜這麼一個敏感而脆弱的靈魂,居然所有人都被她偽裝的表面所蒙騙,看不清她渴望的到底是什麼。
凌艾荷望著他久久不發一語,她的嘴不由自主地抿得死緊,「如果你敢笑,我不會饒過你。」他竟然連聽到的反應都沒有,就這麼地瞪著她,好像她是怪物似的。凌艾荷半是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將她心裡的話說給他聽,她早該知道像她這樣的人說出這種蠢話,泰半以上的人只會以為她在開玩笑,於是她一直埋在心裡。
閻月果真緩緩地咧開了嘴,害得凌艾荷差點以為他真的想嘲弄她,反射性地抓起他的手就打算啃下去,他急急地抽回手,防止這只急躁的母暴龍在還沒聽到答案前就先對他動用私刑,「我沒有嘲笑你的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凌艾荷嘴邊落了個空,上下兩排牙齒猛然對打的結果是讓她的牙根酸了下,腦中隱約地鳴起嗡嗡的耳鳴,這時她才明白自己幾次以來,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氣去咬他,以她的力道,他身上的肉還沒被她扯下來真算奇跡,可見他的肌肉有多結實,或是……他的皮有多韌。
閻月和緩地笑了笑,他冰冷的綠色眼眸泛滿了凌艾荷未曾看過的溫暖,那種暖意直接藉由目光傳達到她的體內,從心底飛快起跳的旋律開始,暖暖地流過她每一寸肌膚直到指尖的末梢,引起微微如雞疙瘩般的刺痛。凌艾荷試著想移開她的視線,避開兩人交纏的目光,但她卻發覺自己辦不到,他灼熱的眼神像是將她所有的肢體催眠而無法動彈,冰綠色的眼神裡包含著勸哄,使她無法逃避。
「我很高興終於明白你的心裡想要的是什麼。」連他的聲音在此刻都充滿不可置喙的魅力,低沉輕柔得令人迷醉,無法懷疑他的話究竟出自多少真心,或是刻意的應和,「你所追求的一個大夥兒都已經被蒙蔽而遺忘的事情,而你所追尋到的,其實,正是你應該去追求的東西。」
凌艾荷頓時喉頭乾澀,為他支持她的話語而深深地感動著。為什麼她在自己萬念俱灰、絕望不堪的時刻才遇到他?她不求他能懂她,但他卻輕易地瞭解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若他能存在於她的世界,那該有多好?一個終日取人生靈魂卻比她熱愛生命的溫柔死神,聽起來是多麼諷刺啊!
閻月察覺到她眼裡的那抹傷悲,不自覺地伸長手臂,將她攬進懷裡。她一直是多感而脆弱的,只要一點點的刺激,她都會將那些東西牢記在心裡不肯抹去,她怎能在昨天之前還在所有人的面前佯裝無事,直到她跳樓的那一刻?她如花朵般的氣息隱約地在他的懷裡發熱,閻月情不自禁地又多擁緊她一些,深情的低語有如情人之間的愛撫,「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何難過?」
凌艾荷微微地搖頭,「你犯不著擔心我所有的感覺,我只是突然……變得很多善感,其實什麼都沒有。」
「是這樣嗎?」閻月單手抬起她的下顎,冰綠色的眼眸又直接望進她的秋瞳,她漾滿水光的黑瞳比尋常的時刻多了一份不知名的東西,但那不是由她自身所引起,那像是遲疑和幾乎察覺不出的……恐懼,但他明白自己決不會看錯,在過去他有太多的經驗,他看過太多恐懼的眼神。她在想什麼?為什麼突然間消失了她的傲氣。她是個絕不容許她自己露出半絲恐懼的女子啊!「艾荷,你在害怕什麼?」
這是恐懼嗎?凌艾荷緩緩地別開了視線,終究控制不了晶瑩的淚珠滑下。從遇上他開始,她就變得很愛哭,然而她討厭這樣容易在他面前流露出真實情緒的自己,他讓她變得一點也不像她了。她無法再戒備起她深厚的防備、無法再躲藏在她安全的角落,他在拚命想讓她萌起生存意志的時候,硬將她揪出來,這是一種她一直不許自己接受的關懷,然而用另一個角度去看,其實也是一種殘忍。
閻月輕柔地撫過她的淚水,半是疼惜地蹙起眉頭,半是為她不肯開口所產生的失望,他的唇緩緩地停留在她的頰上,讓她的淚水在他的唇邊消失。他不喜歡看她哭,非常的不喜歡,她每掉下一滴淚,他的心就不知疼上好幾回。
兩個人的頰緊緊相貼著,他的呼吸在她的耳邊輕拂著,安全而逐漸熟悉的氣息帶領她的情緒走向平穩。
「不要隱藏自己,你不需要在我的面前有所隱藏。」過了好半晌,他才在她的耳畔輕聲低語,「艾荷——你這個樣子會讓我放不下心。」
放心?呵,她才不要他對她放心。凌艾荷在心底苦笑,就是她讓所有人對她放心,於是她放棄了她自己。她眼底的淚水流得更凶,拚命地想抵抗他溫柔的殘酷。她咬了咬唇,忍住心裡陣陣劃過的疼痛,「我……真能回去嗎?」
「只要你想回去,你現在隨時都可以回到你的身體。」閻月坦白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