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艾荷又沉默下來了,她改看著自己的軀體,兩方的思緒在她的心裡掙扎著。她想回去,但是她又捨不得他,情況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她未曾想過自己在游離於生死之間的時候,居然會對他感到不捨……
她靜默了好半晌,閉上眼輕聲地問道:「你真的希望我回去嗎?」
「是的。」閻月篤定地回答。否則他這一天來為她的努力全都白費,她不該變成遊魂的,在她的生活裡仍有許多美好的事物等著她自己去發現、去體驗,她不該在這麼光輝燦爛的年紀時成為無主的孤魂。
她的心裡多想聽到他不願讓她回去,起碼那有幾分代表他是在乎她的,但聽到他肯定的回覆後,凌艾荷的心緊緊抽痛著,疼得使她幾乎不能呼吸。她暗暗地深吸了好幾口氣,克制自己別將心痛表現在她的臉上。她在乎他,但是在他的心裡,她只是個尋常的靈魂,只一天短暫的交集,他又怎能明白她的心裡在想些什麼?
他用行動和言語告訴她生命的可貴,卻未曾說明自己在他心中佔有多少地位,看來是自己自作多情吧,凌艾荷緩緩地睜開眼睛,訝然地發覺自己的雙足已經呈現半透明的狀態,隱約可見下方的地板,她垂著眼瞼,將所有的情緒藏在睫下,「閻月,告訴我,如果我不回去,我會怎麼樣?」
「你的肉體會步向死亡,而你的靈體形態逐漸消失,只留下你的意識在人界飄泊,若幸運的話,直到你應該壽終正寢的那一刻,你才有權利接受另一個新生命的安排。」閻月據實以告。
「如果不幸呢?」幸運的話,她的意識仍能在人間,那麼最壞的結果又是什麼?
「魂飛魄散,你的靈體永遠不復存在。」
她聞言淡淡地搖頭輕笑,「又是『存在』的問題嗎?」為什麼人要刻意去強調自己「存在」的問題呢?如果不存在,那麼是否代表了來到這世上毫無所獲?
她毫不在乎的態度引起閻月的怒氣,他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肩,強迫她抬頭正視他,「艾荷,我不是開玩笑的,生命是不能開玩笑的事情,我不希望你因為現在的低落而放棄了返回人世的最後機會,那麼會讓你後悔的;我要你回去,你已經剩下沒多少時間了,再不回去,你連最後的希望都沒有。」
凌艾荷愣愣地瞅著他,「你為什麼怕我回不去?我回不回去對你都沒有影響,不是嗎?」
「你實在……」閻月氣急敗壞地狠狠搖了她幾下,「我以為你是個聰明人,沒想到你竟然在作你自己這一生中最大的決定是如此愚味!你為什麼不回去?別再輕忽你自己的重要性了,你的家人一直等著你醒過來,你的人生等你自己去開創,還有你的夢想呢?那些難道都只是你隨口胡謅給我聽的謬論?」
凌艾荷深蹙著眉搖頭,「我沒有。」
「那麼你到底是為了什麼?做個孤魂野鬼,你認為很好玩?」閻月的聲音嚴厲得彷彿是她初見面的那個人,他的全身充滿了怒氣,連身上的黑袍也在他的怒意下不住地翻飛,「凌艾荷,你不愧是最冷酷無情的女人,連對你自己都能那麼冷血!」
他的話狠狠地在她的心上插上一把利刀,凌艾荷喉中發出怪異的聲響,像是嗚咽,也像是野獸受創後忍痛的低咆,她毫不考慮地用自己最大的力量咬住他的肩頭,淚水頓時盈滿了她的眼眶。
「別再咬人了!」閻月猛然地甩開她,她有若突然失重般地滑落在地。他瞪著低垂著身子緊縮成一團的凌艾荷,眸中淨是對她的憤怒與失望,「我錯看你了,你不值得得到別人的拯救,你連你自己都不想救了,誰都幫不上你的忙。」
凌艾荷死命地咬住唇,克制全身別顫抖那麼厲害,她的淚珠不爭氣地滾落頰邊,但她散落的發遮去了她的面容,讓他看不見自己疼到麻痺的淚水。
閻月靜靜地瞅著她,感覺自己的心為她那脆弱的模樣而噬痛著。他為什麼會在乎這麼一個連她自己都不在乎的女人?在她決定殘忍地對待她自己之後,他為什麼又比她更在乎她的生命?相處一天,說沒感情是假的,他看過她的武裝、她的堅強,她其實在心底想熱愛生命的心,甚至是她所有的脆弱……
如今她卻令他如此傷心,理智告訴他別再插手了,她的生命該由她自己決定,他自始至終只能是個旁觀者,他不能干涉她對自己生存與否的選擇,但為何他覺得他不能不關心,因為她是如此的特別。
兩個人之間沉默了許久,而凌艾荷的身體幾乎有一大半已經轉為透明,眼看著她就再也沒有回到身體的希望了。凌艾荷連連深吸了好幾口氣,不讓他猜出她正在哭泣,她緩緩地沿著牆站起身來,仍然低垂著頭,恍若無聞地輕聲問道:「閻月,我再問你一次,你……真的希望我回去?」
「當然。」閻月別過頭去,強迫自己別再去看她悲傷的模樣,愈瞅著她只會令自己愈加心疼;她注定沉淪,然而他無能為力,「你剩下的時間不多,然而……」他諷刺地輕笑一聲,彷彿氣自己心中泛滿的無奈感,「這點時間對你而言簡直是多餘的,是不是?」
凌艾荷微微地扯了扯唇,像是想扯開一個笑容,但她卻發覺自己辦不到,她趁他別過頭的時候,暗暗地抹掉了頰上的淚痕,走到他的面前,平靜的臉龐帶著淡淡的憂傷,「我讓你失望了,對於這點我很抱歉。」
閻月瞅著她,濃眉依舊緊蹙,「你最對不起的人是你自己。」
凌艾荷搖頭,怎麼也沒辦法勉強自己笑,「閻月,我會回去。」
冰綠色的眼眸瞬間閃過一絲詫異,他呆愣了會,方才讓她向他宣佈的決定進入他的腦中,「你決定回去?那你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