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平緩悲淒的語調陣陣拍打他的胸膛,他覺得胸口熱病而羞慚,經歷三十年歲月,從沒有女人如此真心對待他,連電影演的,他都懷疑其可信程度,他以為在明爭暗鬥的現實杜會中,只有愛自己最為可靠,而她愛他甚過自己,不惜以生命交換。
他激動地握住她的手,不管碰觸間閃電般的感覺會刺痛彼此心房,他突然把她拉近自己,讓她靠著他的肩,享受熱淚燙濕衣襟的美好感受。
「我……我好傻對不對,不該認識你的,不該和你說了這麼多,你只是個陌生人,不可能改變我的命運……」
他用指頭接住她的嘴,輕顫的花瓣觸痛他指尖,連同刺痛他的靈魂底處。
「我不是陌生人,我說過,相識就是緣分,誰也擋不了。」他認真地說。
「多好笑……」
她輕輕移開他的肩,臉頰羞成桃紅色。
「你只是個小弟弟……」
「我不是小弟弟。」他執意搖頭。
「十年後我就不是小弟弟了。」
「十年……」
她的眼光飄向遠方。
「那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很久?
不久的,他真怕他哪天一覺醒來,竟然變成十年後的景象。
他的心情在瞬間跌落谷底,坐在歲月的火箭中,永遠望不見地平線。既然,她不能預卜發財快捷方式,那麼十年前後依舊如故,他不知道留下她來做什麼,大可以放她走人,抑或讓她知道真相,管她嚇得雞飛狗跳,就讓命運順其自然往下走吧!他不必裝做不是自己而裝得辛苦,大可以自由自在的照做自己。
但是,為何他心神不寧,為何他神經未梢陣痛不已,為何他不願就此失去她,為何……,他忽然不想揭穿事情真相。
如果會愛上她,但這份神秘來得湊巧,他寧願保持對待陌生人的神秘感,不願依她所知往下發展。
想想,如果他企圖採取何等驚人的動作,而她早能預知企圖結果,請問,生活還有何樂趣可言?就好像他要摘下一朵花,而那朵花自動連根拔起說:何勞您費心——那般乏味。
患得氣躁,他習慣性地摸出煙來抽,忽生奇想,想奔向窗外變做彩雲飛……
「你的健康狀況如何?」他望向窗口。
「比我老公好,他因為抽煙過多,後來有肝硬化現象。」她瞪著他的煙。
他轉過頭,看著她,看著煙,癟癟嘴,然後用力按熄煙。
起碼預知命運能讓他變得健康吧!他想。或者他能戒掉惡習,變成完美情人或完美丈夫也說不定。
「既然你身體狀況不錯,走,我帶你去爬山!」
他猛力將她拉起,不管她喉頭哽咽。
「不行,我只有一雙高跟鞋。」
她指著門檻斜放的細跟鞋,他看到了,心想,誰管呢?或者一開始他先愛上這雙鞋呢!
於是,她真的穿上兩寸高跟鞋爬山,就在附近疊疊山巒間,邵第九卯足力往上攀登,她則氣喘吁吁地跟在後頭。
「等等,你走慢點……」她叫喚他,體力不堪負荷地倒在樹邊拚命喘息。
「別忘記,我已是四十歲的中年婦女。」
他停下腳步,掉頭朝她走來,胸腔中燃燒著莫名火氣。
原來很多人都在自欺欺人,她以為自己超過四十,身體老了,思想老了,感情衝動也跟著老了,她會像十年前那樣衝動地愛上他嗎?
她面對的是同一個人,但他面對的是不同年紀的女人,二十歲的愛和三十歲的愛不同,三十歲的愛又跟四十歲的大不相同,或著到四十歲時,她才後悔三十歲時太濫情……
瞥見他眼中升起的火種,她搖搖頭,任細軟髮梢在肩頭晃動,他仍是個陌生人。
「四十歲?你何以認為你已是中年婦人?體力不支,筋骨萎縮,記憶力減退,還是眼角出現皺紋、皮肉鬆弛?」
「歲月告訴我的,今年我就要滿四十二歲了!」她氣憤的叫道。
哈哈哈,他在心裡大笑三聲。
想不到世界上最會騙人的就是歲月了,日落日昇,每日一致,人們何以認為歲月流失了?歲月——心智老化之代用詞。
「好吧,老太太,可不可以暫時忘記你四十歲的年紀,和我這年輕小伙子共踏……嗯……青山一遊。」他差點說溜嘴,把青山說成巫山,幸好望見她嚴肅的表情,霎時讓調侃吃進肚子裡去。
天上飄過一朵白雲,輕風掠開她的細柔髮絲,葛庭雙頰隱約浮起笑靨,態度從容不迫。
「小伙子,你知道嗎?有時候人類潛能並無年齡之限。」
於是,她拋開他,大步地邁向前方。
他略略吃了一驚,繼而追上她。
然後,他只能望見她的背影,如何加快腳步都無法跟上她。
她的長髮隨風飄送,像條冗長黑幕困住他,他無法置信四十歲的女人能健步如飛,且每個腳步強勁而有力,別說三十二歲,恐怕二十二歲的女人都沒她的好體力。
他們一路奔波,經過長長針葉林,穿過叢叢如蔭綠草,他們竟然爬到出的頂端,面對靄靄白雲,山巒美色盡收眼底,他卻頹然倒地。
「你……你到底是什麼怪物?」
她笑著俯視他,他從白雲堆裡望見她,潔淨宛如天使,他在作夢了……
「唸書時,我是田徑隊員;畢業時,我是個未婚媽媽;結婚前,我夾在宿命與非宿命之間;認識邵第九,我重新塑造生命;認識你——天才說謊家,讓我變成……」說著,半空雷電乍現,潔淨白臉頓成黑臉,變成張牙舞爪的王美雲……
她忽然張開手臂撲向他,指爪用力拍住他的脖子,他驚恐萬分地瞪著她。
兇手……
第六章
「兇手!」
邵第九掐住自己的脖子從床上摔下來,驚恐萬分地瞪著漆黑客廳。
牆上的鍾停了,他沒有帶表,窗外黑色沉沉,看來已是半夜時分。
浴室傳來唏哩嘩啦的聲音,葛庭在裡頭洗澡,他匆忙爬回床上躺好,讓冷汗逐漸縮回毛細孔,才知道原來自己作了可怕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