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決定,她不為自己,為他!
她不願他回到現實裡,希望就此退回神話境界,否則他會變得庸俗不堪,他會以麻木的手街刀刺向每顆不具意義的心臟,會眉開眼笑數著不具意義的鈔票,他會在朋友慫恿下娶了王美雲,然後在第七年時發生外遇,到年老時身敗名裂,她幾乎已經看到他的人生縮影,所以她要幫助他。
為什麼?因為他是正常人,正常得像每一個普通人,禁不住七情六慾的蠱惑。
為什麼?因為他是失落的現代人,受失落情感熏陶的冷血動物。
為什麼?因為她是義工。
為什麼?因為……冒險故事欲罷不能,窮她一生最瘋狂的日子。
好了,她已無法抽身,現在該怎麼辦?他告訴她邵第九就是他,如她騙局所設定,他是她的老公,她掉入十年前時空,而她應是未來世界的人。戲該如何繼續下去?害怕是一定,恐催乃必然,然後呢?她不認為自己是個好演員……
後來,她將眼光飄向窗外,直到朝陽初起。
他緩緩睜開眼睛,望見她眼角有兩滴露珠。
陽光離他們好遠,光芒照不進窗內,他們處於陰暗角落,她看起來蒼白又憔悴,盤腿坐在床上,凌亂髮絲披落胸前,她像個飄於空氣中的遊魂……
遊魂……他記起來了,昨夜他把她當成女鬼,結果她嚇得暈了過去。
夜晚,不免讓人產生許多幻想,當黎明來時,那些幽幽暗暗、藏在內心的擔憂害怕,皆隨陽光解離分子散去無蹤。
他想他太緊張了,自從她突然闖進他的知識領域中,始終是一個謎。
其實,在他三十歲生命中,只不過多認識了一個女人,以前他根本無法接觸到另一個女人。
所以他把葛庭不同於王美雲之處,都歸於神話般傳說,他認為這個女人一直做著他認為女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其實,一個運動細胞發達的女人並不為過,而是他想得太多了。
他還把她當成女鬼,他為此傻念頭而羞愧臉紅,如果鬼魂和時光隧道之傳說同樣離奇不可知,他何必選擇恐布女鬼來自己嚇自己呢?何況,面對朝陽「人氣」,她依舊泰然自若,可見昨夜只是一場虛驚。
可是……她為什麼悶悶不樂?莫非清晨朝露飄到她臉上……,他猛然想起昨夜比遇到鬼更教人恐怖的事,他告訴她真相了。
昨夜,她並不是由於誤會她是女鬼而暈倒,而是他告訴她,他就是邵第九……
就在他急得不知如何安慰她時,葛庭眼光飄過他,雙手無意識地抓住被褥,他依然坐在床邊小凳子上。
「我跳下水……」她喃喃自語,眼睛看著下方。
他用力點頭。
「我死了……」
他用力搖頭。
「我……在哪裡?」
聲音極小,他幾乎聽不到尾音。
「你在我朋友家裡。」他沉著應戰。
「你明白我不是說這個。」她嗚咽起來。
他只好把確切的地點、年月日告訴她。
她垂下頭,長髮蓋住她面容,他驚見被褥上遍灑淚珠,他緊張得喉頭打結不知所措,自然也不會發現床頭櫃上的眼藥水失蹤了。
「和大樓管理員說的一樣……」她吸著鼻,故作堅強地抬起頭。
他只好咬著唇承認。
她又垂下頭,被褥上的淚珠更多,她抽抽噎噎地哭出聲,心想,這次可能會用完整瓶眼藥水。
他莫名地跟著心痛,她看起來脆弱無助,好像迷失在宇宙洪流裡,迷路的孩子……
「不好嗎?」他衝動地舉起她的手,把臉頰靠上。「讓你再年輕一次,讓你再體驗一次生命旅途,許多人妄想不到的,你竟然想放棄?」
她輕輕搖頭,淚珠滑到他嘴邊,他嘗到鹹鹹滋味,感覺眼角也濕潤了。
「我死了……」她幽幽地說。
「傻瓜,你好端端地在這裡,怎麼會死呢?」他驀然抬起驚恐的眼睛。
「沒有人能辦到的,愛因斯坦也不能,對不對?」
她詢問他,然後用力吸氣。
「只有迴光返照方可能辦到,上帝憐憫我死得太不值得,所以多留些時間讓我回顧過去。」
「胡說!」
他憤聲丟開她的手,握拳大叫。
「你沒有死,是我把你從海底救起來,我們每天守在一起,還坐在夜裡看流星,這些你都忘了嗎?」
可是,卻沒有引起她的同情心。
「有一天,他們會帶走我的。」她阻止他說下去,眼神飄向窗外。
「誰?」他紅著眼啞聲叫。
「死神。」
她回過頭,表情冷酷又殘忍。
「當我對人世做完最後一次回顧,他們就會帶走我,就像黑夜裡的流星,突然消失於空氣中。」
「不!」他掩住耳朵用力吶喊。
她閉上眼,感覺體內細胞乍碎,來自靈魂深處的魔鬼,牽引著她不知去向何方。
他搖著她窄小的肩膀,那看來只夠支撐她自己微弱的喘息,可是卻變成他們之間不知名的大障礙。她變得可怕,簡直陌生又可怕,他不能忍受手心緊握住的人,會無故消失於空氣中……
「你神智不清,你胡言亂語,你根本不知道宇宙是怎麼回事,你看看我,我們的生活才開始,你看看我,我是邵第九啊!」
她垂下頭,故意避開他熾熱的目光,兩片薄唇如風中花瓣輕輕顫動……
「小九……早該知道是你了。」
「沒錯,是我,是我!你忘了嗎?你能忘記?葛庭,看看我,我是小九,你的老公,十年前的邵第九,你曾經愛過的男人!」
她眼底流露出霧氣包圍他,他竟然看不見她的真心情意……
「那是以前……」
「以前就是現在!」他用力大叫。
突然,她用力推開他,目光含著悲憤。
「你知道我為什麼自殺?」
「為了我……」
「對!」
她跳下床,和他遠遠保持距離,眼光有怒火燃燒,胸腔因激動而憤跳,她緊緊握著拳,不讓他有任何越軌舉動。
他痛苦的抱頭,感覺如被判刑的罪犯,她甚至不給他申訴機會。